和你一起玩牌

2004-02-24 13:42
长江文艺 2004年2期
关键词:塔罗牌李刚酒吧

杜 欣

我有很多书,真的,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相信我。可是,如果你要问我最喜欢的是哪一本,我想我可能一下子找不到答案。但我要告诉你,我非常喜欢我的朋友送给我的一本叫做《命运交叉的城堡》的书。这是一本令我充满敬意的书,我喜欢它的情节,喜欢里面每一个故事,我还喜欢它的封面,它的装帧,我甚至喜欢它的序和写在封底的故事梗概,当然还有印在文字边的一张张好看的塔罗牌,它们都令我非常着迷。送给我书的朋友叫李刚,是我的同学,我的上铺。他的字写得可好了,他在扉页上写了几个字,漂亮极了,他祝我一帆风顺。我很感谢他,即使我现在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但我仍要感谢他,谢谢他送我的书,当然,还有那几行漂亮的字。现在,每当我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我就会回忆起我和我的朋友李刚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而又荒诞的时光。我还不止一次想模仿这本书里的情节,去买一副塔罗牌,和李刚一起玩,用它讲述各自的故事。我还想和他坐在一起讨论这本书,研究每一张纸牌的秘密。我相信他会对这一切感兴趣的。这些想法在我毕业后的一段时间,当然就是在我得到这本书之后的几年中,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但愿望的实现似乎是不可能的了,第一,我在这里找不到卖什么塔罗牌的地方,我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找了几乎所有有可能卖这种东西的商店,但结果是,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第二,我和李刚失去了联系,毕业之后他音信全无。

星期天的阳光是恶毒的,一大清早就用它的触角想方设法地要穿透我刚刚合上的眼睛。我可怜的眼睛,它无法在我惟一的休息日休息,而且这还牵连了我的大脑,以至影响我的全身。但是今天和往常有一点点不同,像以往一样的烦躁情绪就因为随后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改变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惊喜和兴奋。当我起床打开收音机时,播音员用她那柔媚的声音告诉我,今天在书城有作家郭征的签名售书活动。瞬间,我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这太令人激动了,这是我上大学时无比崇拜的一个作家,我对他的崇拜甚至超过那些得过什么诺贝尔奖的所谓大师。当这个消息如此这般地飘然而至之后,阳光似乎也不再那么让人厌恶,它洒满了我的屋子,让我简陋的小屋闪耀着金色,让我喜爱的书架释放着眩目的光,让我的每一本书,当然更包括郭征的书,都充满了活力。我也如同它们一样刹那间充满了活力,全然不顾我那疲惫的大脑和瘦弱的身躯刚刚休息了不到三个小时。

我飞快地下楼,推出那辆老得掉渣还时常发出痛苦呻吟的自行车,很快就愉快地骑行在街上了。然而兴奋让我忽视了什么。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时,似乎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没多久,刚才喜气洋洋的太阳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留下一坨又一坨发了霉的旧棉絮,飘在空中。一阵阵清风也在不停地给将要来的朋友制造声势。这堆棉絮还在不停地聚集,乘着风势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和地盘。不一会儿,他们就占据了整个天空,天空也就变了一床灰突突的破棉被。

几分钟后,气象台该为这次难得一见的准确预测庆功了。我似乎也得到了蔑视他们的惩罚。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往下落,干燥的柏油马路渐渐变成天花过后那张长满麻子的脸。街上的行人纷纷拿出准备好的雨具,防范这早有预料、对我却是突如其来的袭击。这些变化好像都是安排好的,一切是那么井然有序,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也许他们曾经排练过,这是个阴谋,是个针对我的阴谋。我感觉到这打在我脸上的雨点像是什么人吐的唾沫。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好找了路边一个还算宽敞的屋檐,躲了进去。外面的雨没有一点停歇的迹象,看来一定是要错过郭征的签名售书了。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很沮丧,只好就这样孤苦伶仃地站在路边,无奈地看着街景。来来往往的行人的嬉笑,此时在我听来更像是嘲笑,重新爬上心头的烦躁心情让我对他们充满了仇视,这时候,凡是注视我的目光都被我一一消灭,都灰溜溜地逃走了。这种小满足似乎还能弥补一些失落和空虚。

就在我为自己这战果辉煌的目光而洋洋得意的时候,一个身影的突然出现引起了我的注意。熟悉的一举一动,在街口等待过马路时左顾右盼的眼神,还有那轻盈的步伐。瞧!生活就是这样公平。我赶上了大雨,我错过了和郭征见面的机会,然而命运却让我遇到了他,我想念已久的好友。要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是大雨和一辆疾驶而过的公共汽车,我一定会马上跑过马路,再冲上去,紧紧地和他拥抱一下。他也看到了我,向我招了招手,然后示意我不用过去,他马上就过来。

其实当他来到我的面前时,我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李刚吗?这就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李刚吗?这就是我几乎朝思暮想的好友李刚吗?这就是送我《命运交叉的城堡》的李刚吗?这种疑问并不表示李刚的变化有多大,实际上这一古脑涌出的怀疑只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相见。李刚没什么变化,甚至连他的眼镜还是当年毕业时的那副,只是看得出磨损得比较厉害了,然而戴在李刚的脸上还是那么合适。我也看不出他的脸上多了多少沧桑,微笑一如既往。牙齿上的烟渍更严重了,证明这几年吸烟的习惯也没有变。

“你知道吗?今天有郭征的签名售书活动。”我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开头,李刚当时和我一样崇拜郭征。“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什么书城,又赶上下雨,就更认不清路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转到这儿了。”这个聪明绝顶的人只有在认路这种事情上像个白痴,这样讲毫不夸张,也不带有任何恶意,因为事实的确如此。然而不得不承认就是这样一个蹩脚而又糟糕透顶的原因促成我们这奇特的相遇。

李刚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根。呼吸间,吐出的烟雾很快和外面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慢慢地消散。我顿时不再沮丧,也不再感到孤独。刹那间,一切都回到了几年前。我们开始默契得像以前一样,对来来往往的行人评头论足,给漂亮的异性打分,争论着她们的长相,身材,气质。当然,话题还涉及到了足球,我们共同的爱好。一个从来不整理头发的外国老头在今年创造了奇迹,数万人跑到街上狂欢。想着当年看球时我们一起抱头痛哭的样子多么可笑。雨雾瞬间割断了时空,我们忘乎所以的沉浸在对过去快乐时光的模仿上。但一切是那么的自然,毫不做作。

过了一会,面前来往的行人中,有的已经收起了雨伞。我对李刚说:“我们走吧,去我家。郭征我们就不见了。还有什么比我们的相见更重要的吗?”李刚没有丝毫的犹豫:“好啊,你说得对!”

我放弃了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和李刚一起乘公共汽车回家。一路上,激动的心情让我们无暇顾忌这几年各自的生活,我们的谈话始终围绕的是对彼此思念之情的宣泄。配合着手势,我激动地说道:“失散多年的好友竟然为了他们共同的偶像的签名售书会相遇了,没有任何预兆,而且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参加成这次活动,而是被雨阻挡在路上,但结果是他们就这样相遇了。太荒唐了,我准备把这次经历写成小说,就叫它《相遇》,怎么样?就像马克思遇到恩格斯,保罗遇到列浓。”很快我觉得刚才的话渲染的气氛还不够,于是又说:“不,我们的相遇比他们还要伟大,我敢说比人类有了文明以后所有的相遇还要伟大!”“是啊,我想需要说明的是除了第一个男人遇到第一个女人之外,就是我们的这次相遇了。”李刚补充道。他的话还是这么有力量、幽默,像以前一样。这多让人激动啊。而且,他的话总是能弥补我的不足。“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太荒唐,太变态了,不是吗?”我继续释放着我激动的心情。这种语调是模仿郭征的,我觉得这也是对没能与郭征相见的遗憾的一种发泄。“我就这样见到了你,你是怎么冒出来的?我在做梦吗?太荒唐了,哥们!”“不,这就是生活,它就是这样的公平,它就是这样的发生了!”李刚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说明着我的观点。“是啊,是啊,这就是生活,公平,确实公平,我们今天一定要为它干一杯。”

下了车,我带着李刚来到了我的家。我给他沏了茶,和他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李刚也拿出了他的烟,并与我一起分享。聊天是在大学生涯中一直伴随我们俩的,是我们友谊的开始,并贯穿着我们四年的生活。毫不夸张地讲,我们都是在聊天中成长起来的。此时此刻,我们的话题仍然集中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一个个笑话段子被我们想起,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们依旧可以把它们描述得绘声绘色,然后被它们逗得前仰后合。讲述这些过期的故事让我们十分满足和惬意。这一切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大笑之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冷场。于是,我想起了那个困扰我多年的有关李刚的愿望。“李刚,其实我一直有这么一个愿望,我想和你一起玩一次塔罗牌,你知道吧,就是《命运交叉的城堡》里的那种牌,自从我读了那本书后,我就一直有这么一个愿望,可你小子就这么突然间没了消息。还有就是在这儿,我买不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由此可见,这要成为世界级的大都市还不够格,就冲它还没有塔罗牌这种东西。就可以打个不及格的分数。”李刚推了推眼镜,“塔罗牌?算你问到了,我就有啊,你看。”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色彩鲜艳,做工精致的小盒子。我一把把它拿了过来,《命运交叉的城堡》里有塔罗牌的插图,凭我的记忆,可以断定,这是一副真正的塔罗牌。

李刚也表示了对此事有极大的兴趣,他说他周围的人都没见过这是什么,更不用说会玩了。我又想起来,应该把李刚送我的那本书也拿出来,重温一下,助助兴。因为有了它,我才有了那个玩牌的愿望,同时我也相信有了它,我们玩得会更有兴致。

可是,结果让我意想不到。我没有在书架上找到这本《命运交叉的城堡》。它就这样从我的书架上莫名其妙地“蒸发”了,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我记得今天早上我出门前好像还在书架上见到过,这段时间似乎它一直就摆在郭征的书的边上。早上我拿走了郭征的书,想利用今天见面的机会,请他签名。那时候,我好像还看见我那本《命运交叉的城堡》了。但现在,它不在那。不过也许,它根本就没在那。是在床头?不,也不在。那么是在电脑桌上?不,不在。由于很长时间以来,我经常拿起这本书,然后随手放下,所以它曾经出现在我这个房间的任何地方。而现在当我回忆它可能出现的位置时,结果是到处都有这本书的影子。我无法确认书最后出现时的准确地点。接着,我给所有可能借过我的书的朋友都打了电话,虽然我找到了很多本丢失已久的书,但他们都说没有借过我的《命运交叉的城堡》。刚刚挥去的沮丧重新占领了我的大脑,对我如此重要的书就这样不翼而飞,况且将它赠送给我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

“李刚,对不起,也许我真的把他丢了。这怎么办?书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上面还有你的赠言!”

“没关系。”

“可……”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再找找,兴许它还在我家。”

“算了,别找了,我们再去买一本,我可以再为你写—次赠言嘛。”

李刚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看他多义气。这个时候,我不好拒绝他这样的好意了。于是,和他一同出门,希望能马上再买到一本《命运交叉的城堡》。可是事情却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家附近的书店都没有这本书。我们只好把希望投向城市中书店最集中的一条街。

我本来还想好好为你描述一下,在那条街上我们的狼狈,我们是如何满怀希望地进去,却一次又一次的从书店里失望地出来。一个又一个漂亮或者不漂亮的售货员微笑地对着我们说:“对不起,这本书,我们这里没有。”可那个时候,我甚至连向你们描述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了,就连午饭也在忙碌中被忽略了。

天色渐渐黑了,阴雨的今天没有黄昏。今天也不会有往日下班的大军,但难以抑制的消费欲望让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依然十分热闹。说句实话,我真的已经精疲力竭了。从李刚的脸上看得出,他也和我的状况差不多。“人要是倒霉的话,喝口凉水都塞牙!”我忿忿地说。李刚的情绪看起来比我要好一点,但他也还是表露出很多失望。“别灰心,我们还是有机会的。”李刚一边说一边点了一支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一点点烟草气味的满足让他能稍稍轻松一下。我也要了一支,坐到路边花坛的栏杆上休息一会儿。李刚也跟着坐在了我的旁边,和我一起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很多年前,我们也是这样坐在路旁,突然觉得那种茫然和现在是如此相似。当我数到第一百辆汽车从我们面前开过时,我和李刚一起站了起来,我们说了一些互相鼓励的话,我们都相信,那本我们共同喜爱的书一定在某个角落微笑着期待和我们的再次见面。它一定会被我们找到,并带回家,写上李刚那漂亮的字,添上李刚衷心的祝福,然后被我好好地保存起来,当我们下次相遇时再用它一起回忆过去的好时光,当然还包括这次难忘的经历。

然而希望仍旧一次次地被当众毁灭,失望还在无休止地继续蔓延,这简直就是噩梦,一场做不完做不醒的噩梦。当我们从记不清第几家书店里出来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暮色早早被闪烁的霓虹灯代替,蓝黑的天空被照得通红。一种嘈杂此时代替了另一种嘈杂。我走到路边的自动售货机旁,买了一听可乐,三两下就喝光了,然后把罐子捏扁,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但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也许是那个纠缠我几年的想法在作祟。我竟然要求我多年不见的朋友和我一起找什么书。要知道我们才刚刚见面,他甚至还没喝完我倒的一杯茶水,这太自私了。李刚没有马上回应我,他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的法国梧桐上,吸着烟,继续看着街上。

事情的发生往往是我们所意想不到的。

“一家书屋!”李刚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突然说话了。我听到这四个字后,眼前先是一亮,但随后心里就开始有些忐忑不安。因为这是一家非常小的书店,躲在这个城市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之所以我和李刚会发现它,完全是因为那时的无所事事。我和李刚会在无聊的时候外出闲逛,在偏僻的巷子,弄堂,小路上溜达,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夏天的时候有时还一边喝着啤酒。虽然是闲逛,但也经常有意外的收获。我的那些在大书店无法找到的书,还有一些有价值的旧杂志,大部分都是那个时候在闲逛中发现的。“一家书屋”就是闲逛时期的战利品之一。可现在,因为很久没去了,这小小的书店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找书了。但是形势要求我们必须赌一次了,别无他法。

有的时候我想,生活总还是公平的。书店真的还在原来的地方,相比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这里几乎一切都没有变。招牌,橱窗、外墙的颜色、里面的摆设,都和以前一样,只是有些陈旧,有点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不仅如此,我还很快就在书海中发现了那熟悉的蓝色封面。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如此的轻而易举,让我很难一下子回过神来,想着之前的艰辛,真让我不知所措。

高高兴兴地付了钱,我和李刚离开了书屋,心情畅快地走在街上。在我的提议下,我们直接去找地方吃饭,庆祝。我还对李刚说出了我以后也要开一个书店的想法,而且要让我的后代们继承下去,还要让它变成老字号,还要帮助像我们这样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书的人。李刚笑了笑,他表示如果我开书店,他一定全力支持。

说出来也许你不信,路上我们竟然发现了一个叫做“命运交叉的城堡”的酒吧。我和李刚相对而笑,然后就毫不犹豫地一同走了进去。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我们都累了,而且又渴又饿。我看得出,李刚和我一样。但是更重要的是那如此吸引人,尤其是吸引我们俩的酒吧的名字。喜悦和激动在我们找到书后再一次降临到头上。还有什么比在这样一个地方喝一杯,庆祝一下更令人愉快的呢?更何况一直紧张的神经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

酒吧的装修很奇特,昏暗的灯光,有无数个屏风把酒吧里面的空间分割成很多独立的小方块,这有点像纵横交错的棋盘。因为有屏风的遮挡,每个小块都显得很独立,你几乎很难从一个角度看到超过三张桌子,也就根本不可能从门口看到酒吧的全貌。

我和李刚找了一个靠近吧台的桌子,坐了下来。穿着黑色围裙的男招待立刻就站在了我们的旁边,然后微笑着说:“两位先生,想要点什么?”李刚看了看我,示意我告诉他想要喝什么吃什么。我用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告诉他让他自己决定,我和他要一样的就行,李刚在了解了我的想法之后就问:“啤酒,喜力有吗?”

“有!”

“两瓶。还有什么能填饱肚子吗?”

“我们这是意大利餐厅,空心粉是厨师特别推荐的。”

“好,就是它了,来两份。”

“先生不要点别的什么了吗?”

“不了!”

李刚点东西还是这么痛快,出来吃东西对我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让我动脑子点菜了。因此,如果是在外面吃饭我很乐意和李刚一起出来,他那时候就是这样,点菜干脆而毫不拖泥带水,让人从不浪费又能满意而归。

等菜的时候,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李刚把眼镜放在桌上,靠着椅背,微微地闭上了眼。看得出他想打个盹。酒吧的客人不多,所以很静,音乐听得很清楚,也很暧昧,是那种节奏很慢的拉丁风格的爵士乐。

一会儿,招待端来了啤酒和空心粉。我们真的是饿了,对待这数量其实并不多,而又顺滑柔软的空心粉,我们不够有风度,简直是狼吞虎咽。很快,桌上只剩了两个漂亮的绿色小瓶子,还有不时升起的袅袅轻烟。烟雾在桌子上方的灯罩中聚集,然后漫漫向下扩散,渐渐地包围了整个房间。我和李刚一时沉醉在尼古丁和焦油的刺激中不能自拔,悠闲地听着音乐,等待寿命缩短。

“李刚怎么样?我们来玩牌吧!”看着桌子收拾整齐,感觉也恢复了体力与精神,我有点急不可待。“好啊,你等一下。”说着李刚把手伸进上衣口袋,先是左面的,然后是右面的。接着李刚又站了起来,在裤子的两个口袋里掏了又掏。他的眉毛也皱得越来越紧,在第二个这样的循环结束之后,李刚抬起头对我说:“那副牌有可能是落在你家里了。我记得,我拿出来后好像没把它收起来,应该就在你的茶几上。”李刚重新坐了下来,然后接着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惊呆了。

“不行,我们好不容易买到《命运交叉的城堡》,怎么能不玩牌呢,我一定得回去把它拿来。李刚,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面对眼前的这种情况,我很不甘心,也顾不得李刚再说些什么,快跑着出了酒吧。出门时,我还不小心把门口一张桌子上的杯子碰倒了,可我没功夫抬起杯子,并道歉了。好在桌旁的客人真是位绅士,非常宽容,也很有风度。他看出了我的焦急,没有在意,更没有生气。

出租车在我的指挥下,一辆一辆呼啸而过,飞奔在刚刚进入夜幕的街上。我冲进家门的速度也和这不相上下,那只有在我平时回家,急于使用家里的马桶时才会出现。一进门我就在茶几上看到了它。你瞧,它就在那,正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嘲笑着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攥在手中,就像攥着一条狡猾的泥鳅。

在回酒吧的车上,我仍旧保持着激动的心情,不停地催促着司机,我想让他充分了解我此时此刻焦急的心情。我手里紧紧地握着塔罗牌,生怕它再次遗失。我还时不时地看看它,以确认它还在我的手中。此时,似乎触觉已经不足以让我相信,而要靠视觉的帮忙。车很快开回到了酒吧门口,酒吧的霓虹灯依旧闪烁不停,发出一股又一股的诱惑。

我跑进了酒吧,里面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气氛。柔和的音乐让我的心情迅速平静下来。一切还真的算是顺利了,我很高兴。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我找到我们的那张桌子。可让我不知所措的是李刚的酒瓶已经空了,那本蓝色封面的《命运交叉的城堡》正安静地躺在桌上,但李刚却不知去向。“他去上厕所了。”很快这个想法毫无阻挡地在我脑中闪过。上大学的时候,李刚就是出了名的酒漏,因此每次聚会,他的离席次数总是最多的。

昏黄的灯光下,我点了一只烟,坐了下来。等一会吧,李刚可能马上就出来。我拿起那本崭新的《命运交叉的城堡》,端详了一会儿。我把书翻开,翻到扉页。发现李刚已经在扉页上重新为我写了赠言。他的字还是那么漂亮。除了和上次一样,他祝我一帆风顺之外,他还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因为有了这些激动人心的话,我顿时觉得,现在的这本书虽然是新买的,但他和原来的那本一样有意义,一样记录了我和李刚记忆中美好愉快的时光,还有我们亲密无间的关系;而且还增加了这次离奇的相遇。生活总是这样公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发现手中快要抽完的已经是第五根烟了。而且,这本《命运交叉的城堡》已经被我翻到三分之一多了。可是李刚还没有回来。我把书轻轻地放回到桌子上,熄灭了烟,起身走到吧台旁,对着站在里面的招待说:“你知道我的朋友去哪了吗?就是坐在那边桌子的那位。”我顺便指了一下我们的桌子。招待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告诉我说,我的朋友曾经问过他洗手间在哪。之后的事情,招待说他也不清楚。“您也可以自己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里面,就在那边。”说着,招待向一个角落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来到洗手间的门口,随即推门进去。我觉得除非是他藏在某一块瓷砖的后面而让我发现不了,否则我不会在里面找不到他。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他不在这儿。我离开了洗手间,那个年轻的招待在看见我沮丧的表情之后,也只好冲我耸了耸肩。

我回到我们的桌子旁边,李刚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他一定是去买烟了。”我这样想着,李刚在大学时养成了一个只抽一种牌子香烟的习惯,而这种牌子的烟又不是非常容易买到。我刚才留意了一下吧台,发现这里没有这个牌子的香烟。同时,我还发现我们的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有十几个烟头,从中我体会到,李刚在等我回来的过程中的焦急。还有一点就是他的烟抽完了。“嗯,是去买烟了。”我自言自语着。

然而,时间的推移让我逐渐怀疑起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理由。我的想象力很丰富,而且这时它还在继续丰富着,像一个超速分裂繁殖的细胞。念头一个一个在我的脑中升起,然而一个又一个被我推翻。酒吧的音乐也配合着我的思绪,变换着节奏,我的脑子中,各种各样的想法连续播放着,有点像精心剪辑过的电影闪回,或许更像是MTV,但它们无一例外地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我拼命地抽着烟,烟草的刺激可能会帮助我的思考。酒吧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我惊喜地抬起头,可那不是李刚。事实证明李刚没有去买烟,当然也没有喝多,没有被漂亮女人勾引,没有碰到老朋友,也没有在酒吧其他地方聊天,那他在哪呢?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李刚也没有在桌上留下任何能启发我的东西。音乐,灯光,时而传来的玻璃碰撞的声音包围着我。头上那低矮的灯罩像个金箍一样紧紧地套在我的头上,我想不出李刚此时应该身在何处。大脑开始阵阵发痛,灯光发出的暧昧让我恶心。《命运交叉的城堡》老老实实地待着,塔罗牌也不再顽皮的像刚才故意躲起来,可李刚没有出现。窗口的胖子已经歪歪斜斜地走了。接着,门口坐着的那一桌人走了,然后是说着情话的那两个甜蜜的年轻人,还有一边走一边继续吹着牛的好友们,其他客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酒吧里的音乐越来越清晰,亮着的灯越来越少,光线越来越昏暗,可李刚还是没有出现。我感到一点恐怖的气氛,但我没有继续让我的想象力继续这样肆无忌惮地任意发展下去,而是及时地制止了。突然敲响的老座钟让我几乎绝望了。

我低着头,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苦苦思索着李刚的去向。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个年轻的招待走到了我身旁,微笑地对我说:“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就要打烊了,我想您的朋友也许先回去了。”这时我终于停止了一切猜想,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把手中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接着站起身。“我想再用一下洗手间,好吗?”“当然没问题。”我此时此刻还在想,他会不会在洗手间突然出现?我来到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呆,我还靠想象模仿了李刚进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可结果什么启示也没有得到。一切尝试都失败了。

最后我不得不走出了酒吧,酒吧的灯也在我踏出门的一刻全部熄灭了。我彻底地绝望了。我没有等到我的朋友,没有等到他的归来。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我感到无比的寂寞和失落。一只手拿着还留有他字迹的《命运交叉的城堡》,另一只手拿着塔罗牌,耳边只有窸窸窣窣的风声。走到路口,深夜,红绿灯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一闪的柔和的黄色的光。偶尔有汽车驶过身旁,带起被雨水打落的树叶,在我脚边盘旋,然后回到原地,安静地躺下。大街的两旁的霓虹灯大多已经熄了,而有限闪烁着的也因为稀少的行人而显得更加冷清。天空没有星星,黑黢黢的。雨后的寒气让我打了好几个冷战。我裹紧上衣继续走着。雨后的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使我的眼前开始有些模糊不清。好几次,我都隐约觉得,远处有人在向我招手,是李刚?不是。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寒冷,我的苦笑僵硬而毫无生气。

在到家门口的一刹那,我还曾幻想着李刚正在那里抽着烟,踱来踱去,等待着我的归来。但最终,这只是我的一个幻想。家门口什么都没有,只有终年服务的两个大垃圾桶。我回到了家。躺在沙发上,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命运交叉的城堡》和那副塔罗牌。我很想从这里面看出李刚的踪迹,得到大师的什么暗示,哪怕是一点线索也好,但努力是徒劳的。我也试图照着说明书,用塔罗牌算出李刚的去处,但我的智商无法猜测牌面上的内容。我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就像当年一样,他再一次失踪了。而我,现在有了写着他的漂亮的字的《命运交叉的城堡》,还有他送我的塔罗牌,但我却找不到他了。和他一起玩牌的愿望从此又变得虚无飘渺了。

接下来的一切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生活恢复了原来的状况,和原来一样。不过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在一个平常的休息日,我的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突然来到,而又意外地不知所踪罢了。这难道算什么波澜吗?但就在我几乎不再经常想起那天的奇特事件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李刚的一个电话。又是在星期天的早上,在我睡眼惺忪的时候。李刚说他那天并没有喝多,但在他上了厕所后,他再也没回到原来的那张桌子,而是来到了大街上。

李刚说他到了酒吧门口就是想透口气。酒吧的氛围虽然十分安逸,但当时对他来说却是十分压抑的。因为,李刚和我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那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我可以想象他在我迟迟不归的时候,利用酒精和烟草所尽力作出的各种各样的想象。当然就像我曾经给你们描述过的,我所经历的一样。所以,他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各种奇异的想象,压抑的心情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了。

李刚站在路边,抽着烟。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从他身边行色匆匆地走了过去。李刚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恐和慌张。那个人在离开李刚的眼神之后,突然撒腿跑了起来。这时,李刚隐约听见后面不远的地方有声音在喊:“抓小偷!”李刚把手里的烟头一扔,毫不犹豫地就向前追去。

就在李刚离这个可疑的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却突然间消失了。李刚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追了上去。他跑到那人消失的地点,发现这是一条弄堂的入口,整个弄堂都在整修,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住户,里面一片漆黑。但借着微弱的灯光,那个黑影却还是依稀可见的。李刚跟了上去,在黑暗中他紧紧追赶着前面的黑影。

但是最后对弄堂构造的陌生成了这场“巷战”决定胜负的关键。当然再加上那长年的烟草生活影响到的健康,李刚渐渐离那个黑影远了。他只好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当他重新呼吸均匀的时候,李刚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前面的黑影不知去向,而身后其他追逐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寂静无声的弄堂里陷入了迷茫。李刚只好硬着头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穿行,时而转弯,时而走到死路,时而意外又回到原地。摸索了一阵子之后,他意外地发现前方不同寻常的光亮。李刚满怀希望地走出阴暗的弄堂,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更加失望。这是一片如此陌生的地方。虽然一样的灯火通明,一样的车水马龙,但李刚完全不认识这是哪里,周围的建筑没有一点点熟悉的痕迹,他只好重新返回黑暗,希望找到来时的路,但这对李刚来说是怎么可能呢?

这都是李刚在电话里为我描述的情景。但由于他出色的叙述能力,这一定添加了不少作料。甚至我还有点怀疑这是他自己的杜撰。李刚还和我说,他问过几个过路人,怎样才能找到“命运交叉的城堡”酒吧,但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李刚觉得很奇怪,同时也有了新的看法,“我们也许是过多地提到《命运交叉的城堡》,这使我们产生了错觉。也许,那家酒吧根本就不叫什么‘命运交叉的城堡。”李刚还对我说,我们失散后,他也曾试图依靠记忆中的关键词找到我家的所在。但是,结果是他反而迷路得更厉害了。他那时没有我的地址、电话,以及一切关于能找到我的线索,这样的情况下,显然找到我是不可能的了。因此,最后他放弃了,就像那天我的放弃一样。他在电话中也表示了他的无奈和无比的遗憾。他说即使以后不能相见,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友谊。我听了这话非常激动,并对此表示了赞同。这件事情实际上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后来,在某一个我记不清的星期天的早上,我终于可以安然地睡着,不再被任何东西打扰。我做了一个梦,明媚的阳光从我那厚实的窗帘缝隙中射进屋子,大部分洒落在我的方桌上,照耀着桌上的那本蓝色封面的硬皮书。对,就是那本《命运交叉的城堡》。书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阳光还照在一张张被翻起的塔罗牌上,鲜艳的颜色和着阳光使每一个图案都格外的醒目。坐在桌边的人就是李刚,他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熟练地玩着塔罗牌,阳光照在他的手上,也照到了他那亲切的脸上。他的眼睛注视着一张张被翻起的牌上,随着图案的变化,他的眼神时而凝重,时而炯炯放光。他在用它们讲述他的故事,我们不可相见时他的故事,他在远方时的离奇经历。《命运交叉的城堡》,我找到了你;塔罗牌,我找到了你;李刚,我可爱的朋友,我也找到了你。我们终于可以一起玩塔罗牌,一起读《命运交叉的城堡》了。但是,这时我疑惑的注视着我的梦,那里面似乎少了一个人。是啊,是少了。生活总是公平的。

杜欣,1980年出生于上海,现为上海交通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1999年开始小说创作。在《当代小说》等刊发表小说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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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Y2酒吧
Testing Photons Coupled to Weyl Tensor with Gravitational Time Advancement∗
你捡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