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的经济学家,平庸的专栏作家
文/许知远
作为全球最著名的宏观经济学家,巴罗为《商业周刊》写作的专栏文章,充满观赏意义,却毫无实用价值,因为它能表现的是宽度,而不是深度,是形式,而不是内容
《商业周刊》的大多数专栏都令人不忍卒读,这是一份在文字美感上缺乏追求的杂志。《商业周刊》的专栏作家们,尽管大名鼎鼎,不管是伦敦商学院院长劳拉·泰森,还是耶鲁管理学院院长杰弗里·加藤,却仅仅能够胜任将文字写通顺。他们的笔调中,充满了平庸的智慧,他们的判断,从来也不会超出我们的想象,他们无非是在9·11发生后,坚持自由贸易,重新反思商业领袖的责任,或是对布什的减税计划的一个新的进展表示出反对或支持。
最近读到的《不再神圣的经济学》,是该杂志另一位专栏作家罗伯特·J·巴罗的专栏文集。同样的,不要指望能在这里面发现这位全球最著名的宏观经济学家的真正的思考力量,尽管它拥有“面向新千年的经济学观念”这样的副标题。
作为哈佛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没人忽略巴罗先生在学术领域的杰出地位,他是宏观经济学、经济增长理论与货币理论领域的杰出专家,他出版的《宏观经济学》,是许多国家的大学课本。但是,你不要指望他在不超过2000字的篇幅里,能够展现这种才华。需要紧扣新闻的专栏,仅仅能够展现的是立场与结论,而不是分析,它也容不下巴罗喜欢的数学分析。它能表现的是宽度,而不是深度,是形式,而不是内容。
《不再神圣的经济学》收录的38篇文章,时间跨度由1991年至2001年(其中一部分来自于《华尔街日报》),它的内容,则从亚当·斯密的理论,到布什的经济政策,乃至摇滚明星博诺的政治主张与美貌的经济学,像其中提到的经济学家加里·贝克一样,巴罗可能在他的专栏中,用一套无所不能的经济学家的思维方式,来考察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像巴罗在序言里所说:“无论是研究诸如经济增长和货币政策等规范的经济问题,还是研究诸如民主、美貌和堕胎权力等非规范问题,我都是运用基本的经济学原理进行分析,研究方法是相同的。”
于是,在这种可能肤浅的考察中,立场成了专栏作家最重要的武器。尽管在大学时代为凯恩斯着迷,但巴罗最终选择了自由主义(或是古典主义)的立场,他倾向于19世纪的自由主义哲学,而在这种体系中,政府尽管作用显著,却常常容易犯错误,它最重要的作用,除去国家安全外,还有在界定与保护产权问题上,在其他的更多方面,它不应该有太多的发言权。
在巴罗的大学年代(20世纪60年代),人人都还是凯恩斯主义者,但今天,巴罗则坚定地追随了弗里德曼,奠定他的思维方式的是《资本主义与自由》。所以,你可以轻易地发现巴罗的经济学与政治学的立场——他是个右派,他喜欢共和党,他喜欢效率甚于平等,他喜欢分析而不是情感。
自加里·贝克以来,对新闻事件与社会问题进行经济学分析已不再新鲜。这使得《不再神圣的经济学》中最引人瞩目的是 —— 作者对于逝去的伟大的经济学家的分析,而对同代学者的评论,当然更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一位名流,巴罗先生遭遇了种种名人轶事。在38篇文章中,我们遭遇了米尔顿·弗里德曼,加尔布雷斯,拉里·萨默斯,格林斯潘,出人意料地还有U2主唱博诺。他对于名流云集的世界经济论坛的观感,也值得一读——那的确是一场毫无实用价值、却充满观赏意义的聚合,他还称格林斯潘是“呆子花匠”,被一种莫名其妙的迷信所保护。
除去少量风趣的名人故事,这本198页的小册子中,没有出现太多的精彩言论,或是什么角度出奇的观点。最令人不满的,是巴罗的写作,过于平淡,却没有思想能够拯救这种平淡。
在这种意义上,美国的专栏作家,距离英国的传统评论还相去甚远,19世纪的英国政论家与散文家,总能够在短短的篇幅内,表现出思想的庄重与语言的美感,今天的《经济学家》仍留有这种风格。巴罗先生太试图使经济不再神圣(Nothing is Sacred),他在普及经济学思想的同时,却使思想本身变得不无廉价性,就像你在阅读《商业周刊》文章时的感觉,这一对廉价信息的结合体,没有为正在发生的新闻赋予严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