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天有不测风云

活到这把年纪，即使再深居简出，也总有个把血淋淋的现实向你验证“天有不测风云”的残酷真理。不说9·11刹时掩埋掉超级资本主义大国多少高等精英，引动世人无数唏嘘；也不提哪次出门，车熄火遭雨淋腿脚被玻璃划破这样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单讲前几个月，我表妹的邻居晚归，醉意犹胜，一时不够自律，在自家楼下当街解手。刚巧楼上某户窗上的铁杆松动，一把砸下来，从他的脊背上横贯而出，立仆。第二天被人发现时，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还有一个学妹，暑假在校读书，孤身一人。半夜宿舍遭贼，转醒，被一把利刃捅得睡衣上血流成河。睡觉和解手，在我看来是人身最为放松的两个状态，在这个时候邂逅性命攸关——听这样的传闻类似看《午夜凶铃》：疲惫孤独的上班族面对惟一安全可靠的电视，冷不丁里面钻出个厉鬼来。观望者都骤然出一身兔死狐悲的冷汗。

网络上前不久流传一个测试网页，据说只要输入真实姓名和生辰八字，就可以测算出日后精确死法。测试者得出的结论千奇百怪，被楼梯夹死的有之，被口水呛死的有之，清洗空调时一头栽下楼去的有之……测验显示我的死法还不算坏，是微生物致死。想像起来，好象还有点大诗人里尔克触摸玫瑰而死的飘逸味道。但总的来说，不是寿终正寝的，都算横死，算天有不测风云。

当然，也有不致死的不测。我的一个朋友生平最怕过马路，一看到快速横行的车辆就手足无措，在马路中央把身子扭得像盘龙柱子似的。一问之下，她宣称不怕死，只怕哪个不长眼的司机师傅压坏她细胳膊嫩腿的貌美如花。还有一朋友，走夜路时遇到强壮型男人，就会紧张得要命。她说万一遇到强人，倘若对己行不轨，日后绝对痛不欲生；但反过来说，要是光劫财不劫色，等于对她的彻底否定，他日也没脸见人了。综上可知，不测的后果还可以和经济学原理挂起钩，算一算它的浮动指数。

作为年轻、安分守己、又有几分姿色的单身女子，所谓不测对我来说莫过于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单独遭遇一只大狗或一个疯子。我曾经百次想象这样的情景。到时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万般惊恐、千种扭捏都昭昭示人，真是羞煞我等。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无论这场惨剧如何收场，事后苦主只能抹抹鼻子了事。因为当事者不用承担法律后果，没有索赔一说，咱们只能自认倒霉。

几年前还真差点遇到类似现象。在某闹市区里，一疯子突然发力。他两眼冒光，双腮通红，口里“嘿呀嘿呀”地叫着，从我身后猛奔上来，越过重重人群伸手够着一米开外一中年妇女翘起的臀部。周遭人等一愣，随即尖声大叫，大举四退。我夹杂在避祸散开的男男女女中，埋头狂跑，边跑，边兀自恨恨地想：“咯老子的，疯子丫的没有理智！老娘的屁股再不济，也比你摸的那芦柴棒浑圆多了！”

怨妇最大

我的几个已到适婚年龄的好友，在我眼皮底下，一个个成了怨妇。在卡拉OK包厢里，不自觉地都会去挑爱断情伤的苦情歌，拦都拦不住。

一些是倾诉型的，把所有饭局和公众场所当作痛说革命家史的舞台。如果一定要找个倾诉的理由，那就是我们这样的后生们。明里是在劝导我们找男人要放亮眼睛，潜台词却是：即使你把眼睛放得再亮，小姑娘，你还是会看错。因为——根本就没有对的男人。

另一些是转移型的，我的密友就是这一类，尽管她不承认。话说转移——在那样一次次失败的大背景下，她再遇到任何一个可爱之物，都会粗暴地献出爱。爱一只猫也能爱到变态，爱到让人肃然起敬。这是不太正常的。一夜之间，觉得一切都需要拯救，都值得同情。这是什么健康情绪？那个男人伤害了你还一笑而过呢，你便决心要从此爱得更加大而不当？

另一种隐忍的怨妇，更让人感到“怨”的洪流无微不至。问她要不要开冷气，她便会一脸漠然地回答你：“我现在已经不分冷热。我已经麻木了。”你再劝她吃点东西，她又立即会说：“我现在没有食欲。我已经没有任何，欲，望。”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能随时随地把你刚对人生建立起的那点可怜的信心给浇灭了。她看透了，她便要全世界跟着看透。你想保持你的天真，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些不了了之的爱情故事，把我胃口看坏了。我已经习惯了悲剧女主角的思维方式。寂寞最大，失恋最大。爱得方向全无时，软塌塌地维持。爱一旦离开，便跳了起来，突然有了立场。爱情一次次唤醒了不一样的自我。所以我的已到适婚年龄的好友们，已经各个发育得明晰、聪慧、谨慎，可就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战场，供她们胜利一下。

当然，我这些朋友们都是文艺女青年。并不能说明现在主导女人市场的，就是这样的气氛。我见过一些真正幸福又麻木的女人。伸出一只保养良好的手，手里没有痛和痒，没有不安和疑问。乖巧，恰当。有一种妥协的安逸。但你不能惊动这样的安逸。否则那样的优越感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在不回避真相的前提下，仍能自觉幸福的女人，我真的很少见到。

喝完咖啡再说

现在层出不穷的模仿秀让大家忙得像个听见铃声的狗，吐着舌头东奔西跑，直到快累瘫了还不知道丰盛的午餐在哪儿。前些年流行“格调”，一本翻译的书给我们列出了格调生活的样本，所有的人突然在那一年变得风情万种活得有滋有味；等转过年来，“格调”们就成了“恶俗”，它同时还有了一个动听的名字，叫“小资”。

我也经常尝试着去假装一下格调，它们在我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占据着一席之地，我和我的朋友们经常会在特格调的情绪里突然发现自己的庸俗本性，但我还是喜欢时不时地感受一下生活的情趣。比如我每月都会买《世界服装之苑》和最近一期的《TIME》，当身边有人的时候翻阅这两本杂志的频率就会多一点，而且杂志里的图片大多是在公众场合看完的。我发现很多跟我一样看着铜版纸杂志的年轻人都比较喜欢临窗而坐，把杂志翻得山响，在翻着一种有别于小市民的感觉。后来才知道有人管这叫作秀，生活真是大学校，没学就会了。

可那些铜版纸杂志和港台电视剧确实引领着我们的消费，甚至成为行为的命题。在北京，满大街都是星巴克，我从不进去。可天津刚开一家就火得不得了，于是约了几个朋友在那见面。居然没座了，我们像等红焖羊肉一样站着闻咖啡味，有个朋友感叹地说，用咖啡豆煮出来的咖啡就是香，其实我们看到的只是摆着的几粒咖啡豆样品。我们仰头看着价目表，照最贵的要，服务员不知道说着哪种外语，起哄似地喊着咖啡名，我们就在大呼小叫的声音中各自举着有名的异国咖啡临窗而坐，看夏天里依然跳跃着火苗的假壁炉哈哈大笑。我嫌星巴克的咖啡糊嘴，还有人觉得像吃了一块咖啡糖，一个朋友已经不自觉地卷起了裤腿说，咱还是吃羊肉串去吧。我们还是尽情享受了一会儿天津最火的咖啡馆风情，直至恶俗的大毛尾巴再也藏不住才走出星巴克。我们边走边说，这地方既不安静又让人拘束，下次可不来了。可是一个朋友从北京来天津，约我见面，她问：“有什么明显的地方？”我连想都没想就说：“南京路星巴克吧。”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挑剔得像个贵族，其实骨子里是个小市民，学着过高级的生活还经常露怯，可是我喜欢这样。跟朋友们交流一下露怯的趣事也是我经常呲牙大笑的理由。

三分之二的玛丽莲·梦露

我最喜爱的餐馆里每晚都有歌舞表演。几年来我一直迷恋那里一个跳肚皮舞的女郎，她头发焦黄，皮肤雪白，跳起舞来的时候，嘴似嗔似怨地撅起一点点，眼波四处飞舞，妖娆得很。她迷人的细腰上适度地有一点赘肉，这使得她脱离了纯粹的欣赏层面，不是舞台上的一个演员，而是铺着丝绒地毯、熏着浓烈香气的阿拉伯宫殿里的尤物。

拥有一副好身材是我多年来的梦想，这梦想在露脐装、露背装、吊带装大行其道的近几年变得愈发强烈。每每看到杂志、画册上那些皮肤紧绷、曲线明朗的美女，我总是喜爱有加，这比仅仅拥有漂亮的容貌对我的吸引力更大。

可惜我没这种命，露脐吊带离我太遥远，连想一想都是犯罪。多年来我一直中性装扮，T恤衫、帽衫、牛仔裤、军装，以至于到了29岁，人家还说我像个小男孩，然后突然地就变成阿姨，实在是生可忍熟不可忍。我的减肥工程经历了十几年的无效劳动，在我被叫做“阿姨”之后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终于，所有的同事都惊呼：“你瘦了！”“你是怎么瘦的？”

20年来我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逛商场终于不用再假装矜持了，终于可以随便选上一件衣服跟小姐说“拿来给我试一下”，终于不再有人跟我说“我看看有没有大号的”了。我生平头一次买了一件露背裙，当天就换上在办公室招摇而过，可到了晚上在家里仔细地照镜子，发现还是糟蹋衣服——我没有腰。

腰是我的命门，在我全身都苗条起来的时候，我的腰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粗细。打小时候起，我的仰卧起坐就从来没有及格过，几天前去健身，在器械上的表现让我怀疑我自己根本没有腹肌。这真让我沮丧！

一次夜班中，闲来无事，我在网上翻看各路明星美女的尺寸。我有了个兴奋的发现：我的三围跟玛丽莲·梦露至少有两围是一样的，虽然腰围比她多了10几厘米。这让我感觉前途满地都是光明，生活是那么有奔头——虽然我生命中的前30年都与美女无缘，但以后会有些不一样了——咱至少也是三分之二的玛丽莲·梦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