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个月亮

2003-04-30 04:00四毛
人民教育 2003年24期
关键词:堂叔窟窿火把

四毛

10年前,我在一所极偏远的山区小学教书。山里人很苦,教学条件很差,每名教师都要包揽一个班,语文、数学、思想品德、音乐、体育、美术、自然等课程全都教。我包的一个四年级班,全班有43名学生,从早到晚没有一节空课,很累人。语文、数学我是一丝不苟地教,而音、体、美这些课就上得比较马虎和随便。比如美术,就给每名学生发一张白纸,让他们对照美术书临摹,或者在黑板上出一个标题,诸如大树呀、蝴蝶呀、花园呀,让他们天马行空自由行事。

有一回上美術课,我在黑板上板书了“月亮”两个字,让学生作画。10来分钟过去,同学们的画便陆陆续续地交了上来,40多张画找不出两个相同的月亮。孩子们笔下的月亮有圆的、半圆的,像镰刀的、像眉毛的。有的孩子构图简单,用手指蘸点墨水,在墨水瓶盖的边沿一抹,像印章似的往白纸上按一个圆圈,你能说那不是一个月亮?有的孩子将一枚一分硬币垫在白纸下,再用铅笔小心地拓出硬币的模样,好似一个躲在云朵里的月亮。一两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孩子备了彩色蜡笔,一盒蜡笔十几枝,能借给10多个同学,于是月亮的颜色便有了红色、绿色、黄色、甚至黑色……

学生们随意涂鸦的色彩多么丰富,我给每一张画都打上不低于80分的好分数。下课铃响了,我宣布“下课”,刚欲走出教室,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老师,我的画还没看呐。”我转过头,看见钟述桂拿着画走过来。

我接过他递上来的画,那上面是稀稀散散的几个不规则的长方形。“你画的是什么?”

“……月亮。”

“月亮?月亮有方的吗?”

“……有。”他低下头,声音很低。

我有点生气,认为他是跟我捣乱,就随手在画卷上打了个“59”分之后还给他。那是我惟一一次给学生美术作业打的不及格。

第二天钟述桂没有来学校,第三天还是没有来。他是个内向而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他家很穷,但是他很刻苦,学习成绩是班上最好的。第四天,我决定去他家看看,下午一放学我便上了路。钟述桂家在坝口村,离学校有10华里路,我一路走一路打听,赶到坝口村时天已经黑了。山村的夜晚静得有点怕人,好在那晚的月光很亮。走了十几分钟才发现几点零散的灯光。我敲开了一家亮着灯的人家,正好是钟述桂堂叔的家,他堂叔打着火把带着我在小村落里拐了几道弯,终于到了钟述桂的家!

他家黑灯瞎火的,堂叔边大声呼唤,边使劲擂了几下门。良久才听见馊呀”一声开了门。屋内一团漆黑,开门的是钟述桂,他只穿了一件单衣,一个劲儿地搓着双手,他非常惊喜地叫了一声:“老师——是您!”

“是老师来了?”他父亲的声音从黢黑的屋里传出来,显得非常苍老。不一会儿,他父亲点起了一个火把。我进了这间又冷又黑又低矮又潮湿的土砖房里,透过微弱的火把光环视四周:十几平方米的面积里竟用木栅栏围着个猪圈,一头猪听见响动躲在墙角直哼哼,旁边三步远就是他父母的床,整个屋内杂乱无章地堆着农具和家什,充斥着猪屎的臭气。他父亲佝偻着腰为我搬来一条小板凳,在向日葵杆点的火把下,我做了终生难忘的家访。

钟述桂家的贫困超过我的想象,父亲因为风湿病40多岁就驼背了,母亲因类风湿病于4天前瘫痪在床,这是钟述桂辍学的主要原因,他必须在家喂猪和操持家务。他还有一个弟弟9岁了,没有进过学校门……

屋子的西墙开了一道小门,严格地讲那不是门,而是在墙上挖了一个窟窿,我弯了腰才能钻过那个窟窿——里面是钟述桂与他弟弟的卧房,宽不过3步,长不过5步,高不过7尺,三面墙是用土砖坯子垒起来的,寒风一个劲往里灌。那晚我就与述桂两兄弟挤睡在术板搭的±砖床上,床上垫的是稻草,稻草上铺的是一床很薄的被单,盖的棉被又冷又硬,而且根本盖不住我们3个人。我和钟述桂紧紧挤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尽管十分疲倦,但我睡不着,月光从屋顶的几个大窟窿里倾泻而下,看得清那屋顶盖的是稻草和树皮,几个窟窿溢满月华,像一面面方形的镜子。

“老师,我家的月亮为什么是方的呢?”夜很深了,钟述桂也没有睡着。

我转过头,发现他呆呆地望着屋顶,眼里噙满泪水折射出月亮的光芒,那光芒有股锥心的寒意。

徊学校去吧,只有读好了书,才能改变你家的贫困。”

“我也想啊,但我不能……”他小声抽泣起来,我翻过身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第二天,我将身上仅有的215块钱给了他父亲,经我再三说服,他父亲终于答应我将他带回学校,那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母亲去世了。此后,我包揽了他小学阶段的所有学费,他小学毕业那年,我调到了县城。直到几天前,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一则寻恩师启事,落款是海南某公司董事长:钟述桂。他要找的人是我,我知道他是报恩而来,我没有和他联系,既然他成才了,我已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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