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ha Dasgupta 陆 阳
GNP这一类指标是片面的。真正既重视现在又着眼未来,“财富”就应该同时包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和自然资本。而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包括印度和中国在内的世界上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人均财富在近20年来增长极慢,甚至在衰减。
贫困国家的经济发展成为一项研究课题只有半个世纪时间。不幸地是,发展经济学家们都趋向于认同这一观点:GNP(国民生产总值)是经济发展和贫困消灭的关键,GNP的增长被看作是唯一的道路。在政策讨论中,如果有人被问及“什么增长了”,回答一定是“GNP增长了。”
于是世界上那些贫困国家的经济发展就被认为要依赖于资本创造速率的增长。当然,不是没有人意识到GNP的缺陷,所以联合国将HDI(人类发展指数)列入反映国家经济的指标体系中去,据说它与GNP相比更能反映人的价值。但实际上HDI不仅是一个主观性过强的指标,而且与GNP一样,主要只是反映现在的价值,而不关涉未来的幸福。
我们给意义重大的资本财产命名为“财富”。尽管经济学家狭义地阐述财富,但在我看来,财富是由内容丰富的一系列资本构成,不仅包括物质资本(如公路,建筑物,机器设备,光缆和港口)和人力资本(包括知识和技能),同时还应该包括自然资本(石油和矿藏,渔业资源,森林,更广泛地讲,就是生态系统)。按这个意思理解“财富”,我的研究得出的一个可能令人惊讶的结论就是:近20多年来,包括印度、中国在内的世界上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GNP虽然增长显著,但“人均财富”的增长却十分缓慢,很多国家其实是负增长。
谁的财富?谁的幸福?
财富增加实质上是资本的积累,财富减少就是指资本流失。尽管有一些资本减少了,财富仍可能增长,只要其他的资本有补偿性的积累。我们用“实际投资”这一名词来说明财富的变化,“实际投资”是相对“名义投资”而言的。由于很多来自于自然资本的劳务并没有反映在标准的经济统计中,名义投资可能是回报丰厚的,而实际投资却可能是亏损累累的。当经济聚集起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却快速地毁坏和降低自然资本时,上述现象就可能发生。
实际投资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要知道,资产的价值是由其能够产生的利润来评定的,财富作为全部资本的总体价值,反映的是经济维持人们现在和将来幸福的能力。一般的情况下,人均财富增加,相当于当代及后代人的平均幸福水平的增长。在此意义上,财富就是衡量幸福的工具。
现在来看看与我所谓的“财富”相对的GNP,它被认为是消费和对于物质和人力资本投资的总和。GNP的误导性不仅仅因为在其统计过程中许多自然资本被忽视了,还因为这个指数不能表明资本的贬值。在一段时间里,GNP增长了,而财富可能是减少的。举个例子:当GNP的增长只由矿产开发带来时,它就破坏了生态,挖空了石油和矿藏,而没有将产出投入到其他形式的资本(譬如教育),这样我们就没有理由希望GNP与财富平行增长了,因为人们未来的幸福要打折扣了。当然,这种GNP增长而财富减少的情况是不可能一直存在的,如果财富损失很大,那么最终GNP也是要降低的。但我们应该从中得到一个教训:GNP不是衡量人们幸福的很好的标准,换言之,GNP的变化不应作为判断经济增长的基础依据。
大自然作为我们经济生产的基础是很平常的,但是随便拉来一个经济学家,你就可能发现,一些人把自然环境看作奢侈品,甚至到今天,这还是一个普遍的看法,这种观点甚至鼓励在贫穷国家运用GNP作为人们幸福的标准。既然环境是个奢侈品,那么在经济发展的初期,谁需要关心它是否贬值?
但实际上对社会上那些最贫困的人而言,环境往往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而非奢侈品。必需品与奢侈品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那些毁掉红树林建立养虾场,和那些砍掉高地上的森林以出口木材的人,根本就没有被要求补偿那些依赖红树林生存的农民和依赖高山森林保护的低地上的渔民。在人均GNP增长的掩盖下,经济的发展却同时带来了那些最贫困的社会成员财富的减少。
大自然的贡献和一些人的贫困
在贫困国家的一些乡村地区,很早就形成了与大自然联系、交换和互动的机制。一个池塘、一片林地就是一个有机和无机物融合在一起的系统,它能提供许多东西,其中一些是现在的消费品,而另一些可以作为资本以产出未来的消费品。池塘和林地的这种内部结构特征使其很难被划分为私人财产。近些年来,人类学家、生态学家、经济学家以及政治学家都发现了许多类型的非市场化机构,在经济学家Narpat S.JodhaR 著作中,就反映了自然资产对贫困农民的的重要性。以印度半干旱地带的村庄为例,从自然资源中获得的收入占家庭收入的15%-25%;最近从津巴布韦获取的数据显示,这一比例高达40%。毫无疑问,家庭越贫穷,就越依赖于这种自然资源。
不幸的是,这一类制度在许多最贫穷的国家正在逐渐消失。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国家为“现代化”而做出的种种干预,尤其是在撒哈拉以南地区。另一个原因是国家的强取豪夺并没有给予当地居民足够的补偿。具有讽刺意味地是,市场因素的增长也起到了作用,因为它改变了人们维持长期关系的动力,例如互惠准则。商品与劳务市场的发展弱化了人们维持以往通过易货贸易发展起来的长期关系的动力。当邻近城镇的市场机会增加时,只有年轻的男人可以利用它,而不是妇女和孩子也不是老人,但是恰恰是妇女和孩子在承担一些基础性的工作(例如捡柴火、打水、采果子)。当以往的制度不再存在,又没有有效的制度来替代时,在经济上最弱的人就会受到最大的伤害。经济理论预示了这种可能性,而在世界上一些最贫困的乡村地区的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任何系统,无论是人类的还是其他的,一旦被扰乱是会作出反应的。但公共政策所引起的各种后果并未引起注意,人们没有觉出受到影响,这是因为没有与之相伴的明显的公众信号。于是这种情况就经常出现:登记的贫困人口数字在下降,但其中部分人会更贫困,并且没有被察觉。最近的调查结果显示,在贫困穷国家,人均GNP的增长和消除贫困联系在一起,但实际上这样做就产生了以下弊端:那些用以证明“消除贫困”的大部分的数据包含了市场交易,却完全不反映在增长过程中的贫困内容的变化。
真实的财富与真实的“发展”
尽管许多自然资本是没有市场的(因而就没有可观察的价格以反映它们的价值),但是还是有可能给自然资本赋予价格,经济学家称之为“影子价格”。我以影子价格的办法,采用世界银行的数据,去估计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地区、印度次大陆和中国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20多年中人均财富的变化。这些地方生存着世界上10亿最贫困的人,也经历了最大幅度的人口增长。
附表中第一列数据是1965-1996年间的年均人口增长率。我们注意到,除中国以外,其他国家的增长率都超过2%,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和巴基斯坦甚至达到3%。
第二列数据是我所估计的1970-1993年间人均财富的变化率。令人震惊的是,除了中国,人均财富都在减少。进一步讲,如果我们比较两列数据,会发现在此期间,孟加拉国和尼泊尔比以前贫穷了,财富的总量都在减少。其他一些国家财富总量增加了,但在印度、巴基斯坦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财富总量的增长却赶不上人口的增长。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出现这种情况并不令人吃惊,因为这一地区的所有经济指标都在衰退。但对于孟加拉国、印度和尼泊尔就会引起疑问了。当我第一次评估他们时确实很吃惊。即使是中国(因其进取的经济政策广受好评),也仅仅是做到了使其财富增长多于人口增长而已。
如何将人均财富的变化与传统统计指标的变化相比较呢?第三列数据是1965-1996年间人均GNP的变化率,第四列记录了联合国指标HDI(人类发展指数)在1987-1997年间的增长是正值还是负值。如果我们总盯着人均GNP的增长率,那么印度次大陆国家的增长率为2.7%,这表明在1965-1993年间GNP总量应该翻了一倍。但是,第二列中的人均财富的数据显示,巴基斯坦实际上变得更穷了。孟加拉国在1965-1996年间,年人均GNP增长尚有1%,但第二列数据显示,孟加拉一般人只有1965年一半富有。
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的表现更令人沮丧,这一地区的人均财富每年减少2%,人们变得更加贫穷。附表显示,过去30年,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的资产严重减少。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表中第四列的HDI(人类发展指数)数字勾勒出一幅与我们对贫穷国家的通常印象截然相反的画面--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的指标增长了,而中国的却在下降!更有甚者,孟加拉国和尼泊尔甚至成了榜样!
这些数据显示了我们统计自然资源的传统方式与真实的发展过程这二者之间的巨大差距。如果发展经济学家们能够认真对待自然的贡献,我们现在就能明白,在那些贫困国家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胜者和败者
无论理论家还是国际组织,都把眼光盯在历史上的那些胜者身上。但是世界上最贫穷地区的乡村发展水平揭示了在经济增长过程中人类所经历的困境。在本文中,我提供了这样一个轮廓:不仅解读现在的成功者,也适用于失败者。如果我们需要一种政策,这种政策是真的能够促进人们幸福的增长,而不只是“经济增长”,那么这项工作就是十分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