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希特勒图书馆

温丽姿

有时，从一个人所读的书中可以读懂一个人。从阿道尔夫·希特勒个人图书馆残留下来的书籍中，可以看到他对宗教和神学怀有深刻而反常的兴趣。

从书中的旁注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只是捧着书拿着铅笔的读书人。

美国国会图书馆珍本书库藏书80万册。包括托马斯·杰斐逊、西奥多·罗斯福和伍德罗·威尔逊的个人图书馆，以及当代“作家”，比如，安迪·沃霍尔和麦当娜作品的首版本。它还是阿道尔夫·希特勒私人图书馆一批残余书籍的收藏地，就是那个不是以藏书而是以焚书而闻名的希特勒。

这批希特勒藏书是1945年春天，101空降师的士兵在贝希特斯加登附近的一个盐矿中发现的———它们零乱地装在板条箱中，箱子上写有帝国大臣们的地址。这一批3000册图书，在慕尼黑美国军队的“集结地”经过漫长的初步评估后，被海运到美国，于1952年1月转入国会图书馆。一个实习生被派来拆箱。他进行了所谓的“发掘”工作。被发掘出来的1200册书被存入珍本书库，地点就在杰斐逊大楼的三楼。天花板上吊着一块牌子：“希特勒图书馆”。

1995年，海德堡大学助理教授菲利浦·盖塞特和华盛顿“德国历史协会”的资深编辑丹尼尔·马登开始系统地翻阅这批藏书中的每一本。2001年春天，绿林出版社出版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希特勒图书馆》。550页的目录索引，按字母顺序列了每一本书，包括书的作者、页数和书号，还录下了全部手写的题献词，简要描述了一些旁注，标明哪些书夹有元首的藏书票———图案是一只鹰，一枚纳粹党徽，以及“藏书票签”与“阿道尔夫·希特勒”两个词之间的橡树枝。这本目录索引第一次为希特勒藏书提供了一份路线图。

在一个附注里，马登和盖塞特指出，希特勒图书馆有两本完全一样的保罗·德·拉加尔德的《德国文论》，其中一本书上有58页铅笔做的标记———最早出现在第16页，最后出现在第370页。拉加尔德属于19世纪德国民粹主义作家群。人们认为他影响了希特勒反犹太主义的形成。这些做过标记的篇章当然值得注意。在一篇题为《目前德国政治活动的任务》的文章中，拉加尔德期待一个“极富才能和力量的非凡人物”出来把德国人民联合起来，并号召“把波兰和奥地利的犹太人赶到巴勒斯坦去”。最后一句下面划了横线，页边用粗笔做了标记。有些旁注写了评点，可认出是希特勒潦草的字体。但大多数情况只限于简单的符号：在页边画一条有力的竖线，句子下画着两道或三道横线，全都是用铅笔画的。保存在联邦德国档案馆中的希特勒的手写讲演稿中，有着和这完全一样的标记。在一篇反犹太主义的激烈文字中，希特勒在“阶级斗争”、“世界统治”和“犹太独裁者”这些词下面画了三道横线，我们几乎可以从中听见他狂热的叫喊。

从这些旁注可以看到一个人（他以从不在意听别人说话著名，对他来说与人交谈只不过是滔滔不绝的独白）在阅读、思考，用铅笔的戳刺、圆点、问号、叹号和下划线所做出的反应———这些智力活动的痕迹满页都是。在这里，一个历史上最复杂的人物被浓缩为一个只是捧着书拿着铅笔的读书人。

他的藏书既有营养和健康书，也有宗教和地理书，还有800到1000本简单的流行小说。

希特勒少年时代惟一的朋友奥古斯特·库比哲克说：“书，书，总是书籍。没有书的阿道尔夫我没法想象。他的家里堆满了书。不管到哪他总是带一本书。”在他战后的回忆录中，库比哲克说，希特勒在林茨上学时，在三个图书馆注册过。他呆在维也纳的那段时期，在前哈布斯堡王朝的宫廷图书馆———辉煌的巴罗克风格的“皇宫图书馆”里消磨了无数的日子。“书籍是他的世界。”库比哲克写道。

虽然，首版于50年代的库比哲克回忆录有很多可疑之处，但他关于希特勒是个爱书人这点得到很多证据的支持。希特勒的表弟约翰·史密特谈到过，希特勒在斯比塔尔与亲人消夏时，“每次都带着很多书，经常忙于阅读和工作。”希特勒的私人律师、纳粹占领波兰后被委以总督的汉斯·弗兰克，1946年在纽伦堡被处死之前回忆：在整个一战战场上，希特勒身上始终带着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由于希特勒对书的喜爱，许多人在各种场合给他送礼物都选择送书。希特勒的藏书在20年代末和30年代得到了极大增长。1930年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出版令他的收入大增，购书成了他的第三大开支。1934年10月，希特勒在格拉德巴彻火灾保险公司给自己在慕尼黑城区的有六个房间的公寓买了一份五年期的保险。在保险单所附的协议信上，希特勒把他的藏书评估为整个保险金额的一半：6000本，价值150万马克。

到30年代末期，希特勒更庞大的藏书分藏了三个图书馆。不幸的是，希特勒从未给他的图书列出一份清单。和他关系密切的前联合通讯社记者弗雷德里克·欧赫斯纳在他1942年的畅销书《这就是敌人》中写道：“（希特勒）的个人藏书分藏于柏林总理府和奥伯萨尔茨堡乡村别墅，大约1.63万本。”欧赫斯纳说，希特勒图书馆最大的部分，大约7000本，是有关军事方面的书，“特别是有关拿破仑的征战，普鲁士历代国王和所有担负过军事职责的普鲁士强权人物的生平，以及关于历史上有记载的所有著名战役的书”。另外1500本是建筑、戏剧、绘画和雕塑方面的书。“一本写西班牙戏剧的书里有色情图画和照片，但希特勒图书馆没有色情之类图书，”欧赫斯纳写道。其藏书既包括营养和健康书，也有宗教和地理书，以及“800到1000本简单的流行小說。其中许多小说在任何一种语言中都可纯粹视作垃圾”。希特勒的藏书就是由这些内容迥异的书构成，并以此种方式获得平衡。

希特勒自己承认，他不是一个小说迷。他曾经把《格列佛游记》、《鲁滨逊漂流记》、《汤姆叔叔的小屋》和《唐吉诃德》列入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中。希特勒热爱的小说家是卡尔·梅，一位类似美国西部小说浮浅风格的德国作家。1933年春天，纳粹攫取政权几个月之后，慕尼黑记者奥斯卡·阿亨巴赫参观了元首在博格霍夫的家。他发现在希特勒斯巴达人一样简朴的卧室里，床边有一架子卡尔·梅的小说。据说在战争期间，希特勒批评他的将军们缺乏想象力，建议他们所有人都去读卡尔·梅的小说。

没有人能知道希特勒图书馆的确切藏书内容及数目。特别是其中的绝大部分在战争的最后数周内被焚毁或被抢劫。抢劫者一拨接一拨：首先是当地人，接着是法国和美国士兵，最后还有美国参议员。据说还有一部分希特勒的图书成了苏联红军的战利品。斯大林专门派了一支战利品搜索队，搜索有关希特勒的一切，希特勒的头骨、制服和爱娃·布劳恩的衣服，把它们全部运到莫斯科。

希特勒对精神问题有过严肃的探求，他真的相信上帝吗？

美国国会图书馆的1200册希特勒藏书还不到他原本藏书的1/10，但从中仍能轻易辨出书里所保存的藏书者的形象。其中有200多本一战回忆录。在一战中，希特勒这位留着小胡子，表情阴沉的奥地利下士，两次负伤两次获勋章，其中一次是一级铁十字勋章。

人们发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希特勒：一个对精神信仰有持久兴趣的人。在成堆的纳粹册子中，有130多本关于宗教和精神生活的书，范围包揽西方玄秘主义、东方神秘主义和基督教教义。书名如《周日沉思录》、《论祷告》、《大大小小的宗教问题入门》、《关于人类的大真理》和《世界和上帝》等等。还包括1931年畅销书《登山训众的基督》的德译本，一本500页的关于耶稣的生平与教义的书《圣子：本真的和受犹太人影响的拿撒勒耶稣福音消息和声明》。有一本羊皮封面的大开本书———烫金的“基督之道”几个字浮现在封面上———很旧了，光滑柔软的皮面沿边翻卷着。很显然，这本书无数次被人的手使用过。书中的目录有：“信仰和祈祷者”，“上帝和上帝的王国”，“牧师和它们的宗教实践”，“世界和它的人民”。这些关乎宗教的书籍中有一些显然被反复读过。一些书的页边还留有希特勒手迹。这表明希特勒对精神问题有过严肃的探求。那么他的这些精神追求的目的是什么呢？

1943年春天，二战局势正处于僵持状态。美国战略服务办公室———CIA的前身———委任波士顿的精神分析学家华尔特·兰格画一幅希特勒的“心理肖像”。历经八个月，在其他领域专家和同行的帮助下，在研究了1000多页的材料后，兰格得出结论：“希特勒相信命中注定他是不朽的希特勒，是上帝选中的德国的新拯救者，是世界新秩序的建立者。他坚信这点并且认定：尽管必须经历所有的考验和磨难，他最终会达到目标。他惟一听从的是那个内在的声音，这声音在过去一直指引并护佑着他。”兰格说，在面临失败时，希特勒对有神灵护佑着他这一点的信念将驱使他战斗到最后，并以自杀为终结。

从那之后，关于希特勒的精神信仰问题，专家们有了两种看法。伊昂·克肖认为希特勒有意识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救世主的形象，并最终相信了他制造出的这一神话。“他越屈从于他自己的元首膜拜的幻觉并相信自己的神话，他的判断就越被对自己绝对正确的信仰所损害。”2001年，当有人问克肖，希特勒是不是真的信仰神意时，他说：“我认为他对任何神都没有真正的信仰，他只信仰他自己：一个身负使命来拯救德国的人。”在50年代就整理过希特勒图书馆的杰哈德·温博格，同样否定希特勒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他认为希特勒只是被两种狂热驱动：种族纯粹和领土扩张。他说希特勒“别无所信除了自己”。绝大多数历史学家倾向这一认识。

但是一些非历史学家看法不同。60年代，维也纳著名而富有争议的神学家弗里德里希·赫尔认为，希特勒是一个被误导的“奥地利天主教徒”，他的信仰的错谬虽然是灾难性的，然而是真诚的。耶鲁大学著名的精神病学家弗里茨·雷德里希认为，希特勒的行为是基于对上帝的深刻信仰。他引用希特勒自己的话：“你没法避开上帝的概念。”他否认希特勒对神的吁求只不过是反讽性的公共姿态。希特勒的前秘书特劳德尔·荣格说，在与希特勒两年半的日常接触后，也确信希特勒坚信自己受神的保护，特别是在1944年躲过一场谋刺之后。“他相信自己是神的工具，他相信他有使命要完成。”

(鹿 路摘自《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