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老舍真的与诺奖失之交臂吗?

2003-04-29 00:44陈福季
山西文学 2003年12期
关键词:传谣旧体诗诺贝尔文学奖

陈福季

辽宁人民出版社2003年2月出版有《2002年中国最佳杂文》一书,其中选有刘兴雨的《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一文。此文发表于《北海日报》2002年9月11日,虽被选为“2002年中国最佳杂文”,实际上却是一篇十足的演绎谣言的骗人之作。

文章说:“刘再复在他的《百年诺贝尔文学奖和中国作家的缺席》一文中披露,在1988年,瑞典文学院已初步决定把该年的文学奖授予中国作家沈从文,可惜,他却在这年的5月10日过世。按照文学奖章程的决定,死者是不可以作为获奖者的。就这样,阴差阳错,中国失掉了一个获诺贝尔奖的机会。”诺贝尔文学奖是年年要评选的,但是不到公布之日,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圈外的任何人是无由得知评选情况的,而圈内人守口如瓶保密之严格是超出人们的想像的。在诺贝尔奖一百多年的评选史上从未有过公布之前的泄密事件,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史上也绝没有。刘再复如何得知在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刚刚开始启动不久就“已初步决定把该年的文学奖授予中国作家沈从文”的?刘兴雨又听信刘再复的谣言,大加传播,既自己上当受骗又欺骗读者,一举两失。刘兴雨决绝地说:“按照文学奖章程的规定,死者是不可以作为获奖者的。”这完全是无知妄说。因为历史上确有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已死之人的先例。如1931年得奖者瑞典著名诗人埃利克·阿克塞尔·卡尔费尔特,他是在当年的4月8日去世的,这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却是在10月8日公布的,那时离他去世已过了整整6个月。这虽“在诺贝尔文学奖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但并非没有。同时瑞典文学院曾答复众多的批评时明确说过:“诺贝尔奖的规章明确无疑地允许颁发给已经去世的人——只要这个人的推荐书在他生前已经提出来。”(见余之著《诺贝尔文学奖史话》第116页,知识出版社1985年7月版)如果真有人推荐沈从文应奖的话也一定在他生前,因为按评选规定“评选获奖人的工作是在发奖的上一年的初秋开始,……候选人的提名必须在决定奖金的那一年的2月1日前以书面通知有关的委员会。”(见王平等著《诺贝尔奖史话》第10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2月版及《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传(4)》第112页,湖南科技出版社1987年1月版),如果沈从文有人推荐,材料在1988年2月1日前送不到评委会,评选就更无从谈起;如果送到了那是会按诺贝尔奖评选规程进行的,绝无例外,这是容不得任何人违背章程的信口开河胡诌八扯的。文洁若女士曾针对刘再复、刘兴雨这类信谣传谣者以致命一击:“西方人是成心的,人一死就说要给奖,沈从文不也是这样吗?要说真想颁奖,为什么不给还在世的巴金?”(见《中华读书报》2000年8月9日2版)实际上确有一些外国人是成心地捏造已死的中国某某作家应获XX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让一些眼巴巴地盼着得此奖的中国人馋得流口水,这只不过是洋人戏弄某些中国人的恶作剧而已!可悲的是刘再复、刘兴雨都上其当,还拿着鸡毛当令箭,竟一再传谣造谣以欺国人。

接下来刘兴雨又抄袭舒云传播编造的谣言欺骗读者:“其实,早在1966年,瑞典文学院就把目光投向了中国,被看中的中国作家是老舍,被看中的作品是《猫城记》,这部作品寓言化描写了人际关系的复杂,嘲讽了人的劣根性,具有超越国界的世界性。他夺得了第一名的桂冠。而老舍本人对此却一无所知,他在经受了一场批斗之后,选择了与世诀别的道路,纵身投向了太平湖。于是,那年的诺贝尔奖归了日本的川端康成。”这个谣言最早出笼在1994年9月号的《炎黄春秋》杂志上,舒云的题名为《老舍为什么没有领到诺贝尔文学奖》,由于此谣言编造得离奇,它一出笼就被全国众多报刊如蝇逐臭般扑上去,吮吸摘取刊登转载,欺骗读者。尽管此文满纸荒唐言,一派胡扯淡,但近十年来,谣言传播之火一直不熄,不断有人据以抄袭掀起一阵阵传谣骗人的恶风浊浪。据知1999年10月被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百象图摘》改题为更加荒唐的《老舍与得而复失的诺贝尔文学奖》在其第6期刊出,旋即又被甘肃省出版的《视野》2000年第4期当作“宝贝”列入杂志封面转载骗人。我给两家杂志社分别寄去了信并复印附寄上我在1995年1期《书城杂志》发表的驳正舒云谣言的《“老舍为何没领到诺贝尔奖”的说法失实》一文。《百象图摘》接着就在2000年第4期详细摘发了我的文章和信的要点,对所传谣言做了更正。《视野》却拒不刊正确之文,尽管我又复印了《百象图摘》所刊我的文与信第二次寄去。它仍不理睬,和《炎黄春秋》一样成为信谣传谣而又拒不更正的铁硬派。与此同时,北京的《外国文学》2000年第2期又刊出了赵志忠的传谣文章《老舍与诺贝尔文学奖》,此文很快被上海《文汇读书周报》4月8日6版转摘,此报早在1994年10月19日转摘过舒云发在《炎黄春秋》上的那篇谣言,它也拒不刊驳谣之文。2000年7月31日老舍之子舒乙大概相信“谣言重复一千遍即成真理”的荒唐之言,竟在北京现代文学馆举办的讲座上亲自出马传谣了,胡诌“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本属老舍”云云,又被许多报刊大吹特吹,又一次掀起全国传谣的恶浪。2002年第4期《传记文学》也刊登了抄袭舒云、舒乙传播谣言的文章,该文作者也不甘寂寞,掇拾他们编造的谣言来骗人。如果老舍真的“夺得了第一名的桂冠”,他无论跳不跳太平湖,196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非老舍莫属了。但当年的得主却不是老舍,而是以色列男作家阿格农(1888——1970)和瑞典女作家萨克斯(1891——1970),男女平分秋色,这在诺贝尔文学奖百多年颁奖史上至今仍是惟一的一次(见同上书239页)。谣言却说这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归了日本的川端康成”,荒唐之极的是1966年竟能选出1968年的得主,只此一事就可见造谣者的骗人把戏。实际上川端康成是在1968年才获奖的。诺贝尔奖金并没有捏在造谣者的手里,所以他们是无权分配的。上面所说的“乱点鸳鸯谱”,只不过说明了造谣者的极端无知和传谣者仅有文抄公的本领而已。

刘兴雨继续抄袭并造谣说:“1988年沈从文被评上以后,听说他去世了,评委马悦然立即给中国驻瑞典大使馆打电话询问,但使馆回答说,我们不认识沈从文这个人。说来也难怪使馆的人,1949年后,沈从文再也没搞过创作,只一心搞古代服饰研究,几乎所有的文学史都没有他的介绍。”这又是大胆的胡诌。这里最离奇的胡诌是说沈从文在1988年5月10日死去之前就“被评上”诺贝尔文学奖后,然后评委马悦然再给中国驻瑞典大使馆打电话询问沈从文的有关情况云云。这是绝对违背评选规定和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按照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的遴选规定:“评选获奖人的工作是在发奖的上一年的初秋开始的,先由发奖单位给那些有能力按诺贝尔奖金章程提出候选人的研究单位发出请柬。评选的基础是专业能力和国际名望;自己提名者无入选资格。候选人提名必须在决定奖金那一年的2月1日前以书面通知有关委员会。从2月1日起6个诺贝尔奖金评定委员会——每个委员会负责一种奖金——根据提名开始评选工作。……在9月到10月初这段时间里,委员会将推荐书提交有关授奖机构,只是在少有的情况下,才把问题搁置起来。授奖单位必须在11月15日以前作出最后决定。委员会的推荐,通常是要遵循的,但不是一成不变。各个阶段的评议和表决都是秘密进行的。……科研成果只能在候选人生前提出,但正式评出的奖金,却可在死后授予。奖金一经评定,即不能因有反对意见而予以推翻。对于某一候选人的官方支持,无论是外交上的或政治上的,均与评奖无关,因为作为奖金颁发机构来说,是与国家无关的。”(见王平等著《诺贝尔奖史话》第10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2月版)上面所引有关诺贝尔奖的评选程序与规定即可将传谣造谣者刘再复、刘兴雨的胡诌击得粉碎,因为他们编造的谣言沈从文死去之前(1988年5月10日)就已评上他,再去打电话询问情况让大使馆核实等都是根本违背诺贝尔奖评选规定与原则的,也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

再说沈从文1949年后自愿去搞文物工作,没有正儿八经地搞文学创作,也未写出过惊世骇俗的文学作品(他此类作品本来就没有),但他并非是“再也没搞过创作,只一心搞古代服饰研究”。据吴立昌著《人性的治疗者——沈从文传》所附《沈从文年表》记载:沈从文在1951年11月14日《大公报》发表《我的学习》。1953年9月至10月,在《新建设》、《新观察》分别发表论文《中国织锦缎的历史发展》和《中国古代的陶瓷》。1954年10月在《光明日报》发表《略谈考证工作必须文献与实物相结合》。1956年所写了《天安门前》、《春游颐和园》等散文发表。1957年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邀编选《沈从文小说选集》,并撰写了一篇《题记》,表达了日后仍想重新创作的意愿,全书于10月出版,同年6月至7月在《旅行家》先后发表散文《新湘西行记——张八寨28分钟》和论文《谈“写游记”》,8月在《人民文学》发表散文《一点回忆,一点感想》,同年与人合编的《中国丝绸图案》出版。1958年6月至11月,先后在《装饰》发表《龙凤艺术》、《鱼的艺术》等文物研究论文并出版《唐宋铜镜》。1959年1月在《乡土》发表散文《让我们的友谊长青——寄海外朋友》,同年1月至11月在《装饰》、《文物》、《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有关挑花、《文姬归汉图》、瓷器艺术等文物研究论文,12月在《人民文学》发表散文《悼靳以》,是年还出版与人合编之《明锦》。1960年在《美术研究》上发表《玻璃工艺的历史探讨》并出版论文集《龙凤艺术》。1961年6月至11月先后在《光明日报》发表《从〈不怕鬼的故事〉注谈到文献与文物相结合问题》、《从文物谈谈古人的胡子问题》等4篇论文。1962年2月在《人民文学》发表《井冈诗草》及《匡庐诗草》,8月在《羊城晚报》发表《谈广绣》,10月在《光明日报》发表《学习古典文学与历史实物》并出版《战国漆器》。1963年4月在《人民文学》发表散文《过节和观灯》并创作《郁林诗草》多首。1964年接受周恩来总理交给的研究中国古代服饰的任务。第二年年底,完成《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试点本,呈交周总理。1966年文革中被抄家。1969年去湖北咸宁五七干校,劳动之余补写《中国古代服饰研究》。1970年撰写旧体诗《双溪大雪》、《喜新晴》。1971年写旧体诗《拟咏怀诗——七十岁生日感事》。1973年写旧体诗《京门杂咏》。1979年10月参加全国第4次文代会。1980年至1988年5月死去前,沈从文虽然也写了一些回忆录、旧体诗等,但主要是整理重版重印过去的旧作,多得几乎不可胜数。最主要的是1982年广州花城出版社和香港三联书店同时出版的《沈从文文集》12卷本,达到高峰。1949年后是沈从文自愿去搞文物工作,但与文学界一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从建国后直到他死去前几乎每年都有诗文发表就是明证。在那政治风云非常险恶的1957年,他发表文章及出书还特别多就更说明这一点。1949年刚建国时政治氛围还比较宽松,沈从文没有来自政治方面的任何压力。正像李廷华所说:“如果说胡风的被驱逐,是‘革命文艺内部‘清理阶级队伍的结果,是胡风十分不情愿的事情,沈从文则多半是自我放逐……他参加全国作协的参观团,到了井冈山;他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旧体诗。新文学作家晚年多写旧体诗,是中国文学现代发展的一个特殊现象……沈从文还想写井冈山题材的长篇小说……沈从文终于没有写成……沈从文没有写小说,是他认为自己‘不行了,即使在毛泽东公开表示希望他写小说的巨大鼓舞下,他也没有能够贾其余勇。”(见《书屋》2003年第7期)从以上沈从文解放后的全部经历中,可以得知他虽然没有再创作小说,但写过不少散文、论文、旧体诗等,几乎年年都有,还都是发表于《人民文学》、《光明日报》等全国最重量级报刊,当时有此种待遇者,全国之大,能有几人?散文、旧体诗也都属创作,这就不能说“再也没搞过创作”。诚然当时“沈从文已经变成了一个专业文物工作者”(李廷华语),但在文物研究中他拓展的面很宽很广,包括丝绸、锦缎、瓷器、铜境、玻璃、挑花、书画鉴赏等,而且都出过书或发表过论文,成绩赫然,有些是填补空白之作的。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仅仅是其中的一项,而且还是1964年才接受的周总理安排的任务,又怎么能说是从1949年后就“只一心搞古代服饰研究”呢?

刘兴雨还抄袭舒云的编造说:“老舍的《猫城记》,在20世纪70年代曾在前苏联《新世纪》连载并出了单行本,发行了70多万册。那时,中苏关系正处于紧张阶段,江青一听说苏联如此流行这部作品,立即命人把上海一家出版社印的旧书找来,政治局委员人手一本,看看苏联人为什么喜欢这本书。这一看坏了,书中有一段描写图书馆被烧了一天,江青大怒,这简直是在污蔑中国,批判!于是,不仅《猫城记》,老舍先生所有的书连同先生本人一起被揪了出来。”这些前后自相矛盾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全是凭空捏造的,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因为据文献记载老舍的《猫城记》在苏联的译本出现在1977年,译者为谢曼诺夫(见林煌天主编〈《中国翻译词典》373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11月版)。这时的江青早已被关进了监狱中,她何能再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去指使人收缴《猫城记》而发给政治局委员人手一册?退一步说倘若江青权势尚如日中天炙手可热,这样芥微细小的事她也不会去具体管的。老舍的《猫城记》出版于1932年,在解放后中国未曾重新出版过,说“上海一家出版社印的旧书”尚有留存,岂非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刘兴雨前文已说瑞典文学院在1966年就看好了老舍,看好了他的《猫城记》,后因得知他8月跳湖自杀死后把奖金给了别人。这里又说老舍在20世纪70年代才被“揪出来”,1966年到70年代老舍已死多年,你刘兴雨到哪里去“揪他”?事实是老舍在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不久即被“揪了出来”,被批判,受侮辱。他本着“士可杀而不可辱”的传统精神,于1966年8月24日就跳进了“太平湖”向马克思报到去了,这可说与江青没有直接的关系,根本就不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江青下令批判《猫城记》之后才受牵连被“揪出来”。当代历史竟被瞎编到这种丧失起码理智的程度,也真可创下一项世界吉尼斯纪录了。总之刘兴雨这篇所谓《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的杂文,完全是在不辨真假地抄袭刘再复、舒云、舒乙的谣言的基础上,加上自己向壁虚构的胡诌的欺人之谈,竟然还被选为《2002年中国最佳杂文》,也真说明中国人现今的善骗与好骗了。

这本《2002年中国最佳杂文》是《太阳鸟文学选本系列》丛书之一,这套“精心选编”的文学选本号称“为给当代文学历史寻找准确的精神坐标与刻度,为正在走向良性循环的中国文学的发展留下坚实有力的见证;更替未来文化史提供值得阅读和关注的优质版本。”但选编者不觉却中了自己批评的“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寻题目、做文章”的人的圈套,竟从那极为褊狭的《北海日报》上选中这样一篇极为明显的传谣加造谣的胡言乱语。让这样一篇几乎全是谣言的东西登上“全国最佳杂文”榜,以欺天下读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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