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的胜利

夏　冰

■ 北京·回龙观

9月11日，为了捍卫一块绿地，杨逢臣第一个站出来。9月14日，业主自发举行第一次业主大会。9月21日，成立了“回龙观小区业主维权小组”。11月24日，维权小组成员亮身回龙观镇第48选区人大代表候选人初步名单

2003年10月18日晚，杨逢臣倒在号称中国第一社区——北京回龙观文化居住区中心的一个工地旁，杨是被几闷棍击中后脑倒下的。当时附近的人都认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遭袭击原因是为了一块绿地，这块绿地正位于整个社区的中心，在开发商的售楼书中，规划作为公园绿地。但9月初，一支建筑工程队突然来到这块绿地上安营扎寨，据称是北京市公交公司要建8栋12层的商品住宅楼。

“这对业主们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欺诈！”杨逢臣第一个站了出来。先前，在杨所居住的云趣园小区，另一块规划中的绿地已经被盖成商品房，而一块规划建小学的地上却冒出了超级市场。

军人杨逢臣的维权之战

杨逢臣已经年近6旬，他是军人出身，从普通士兵一直当到排长、连长，后来到国家特大型企业北京燕山石化公司工作，做了多年的基层领导直到退休。

在知道绿地又要被转盖成商品房之后，杨逢臣回家用毛笔字写了两张大字报，从9月11日起连续三天，他早晚都守候在工地门口，并树起“反对欺诈，保护绿地”的标语横幅，向过往的行人讲明事情来由，征集签名，号召广大业主起来维护自身的权益。

“当初的想法比较单纯，认为只要大家一起签个字，再集中向上级反映，找开发商讨个公道就行了，”有着多年党龄的杨深信，有了上级领导的支持，绿地就能要得回来。

但到了9月13日上午，现场还仅有杨一个人，“当时急得中午都没有吃饭，没想到晚上的时候已经有近300人联名表示支持”，杨说，这个数字在第二天又增了两倍。在一块大白布上，密密麻麻地落满业主们的姓名。

9月14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在杨的带动下，数百名云趣园、风雅园小区的业主聚集到这块绿地上。 就在开发商原准备举行“开工典礼”的木架台上，愤怒的业主们第一次用演讲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他们悬挂起“还百姓绿地，关爱生存环境”巨长条幅，强烈要求开发商履行要约，立即停止在这块上万平方米的绿地上再建楼房的行为。

到9月21日召开第二次业主大会时，杨逢臣等数位业主被推向台前，初步成立了“回龙观小区业主维权小组”。当天晚上，小组几位核心成员便召开了第一次碰头会，决定组织业主向上级反应，进一步扩大影响，争取各方面的支持。

随后，杨逢臣跑去公安局询问，没料却碰了一鼻子灰，对方明确告诉他：此路不通！

杨想出了别的办法。国庆前夕的周六那天，杨租了一部载重1.3吨的小卡车，跑到昌平的一家木材场拉了满满一车边角料运到工地。杨说，这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当天晚上，他们要在那块工地上用自己的方式庆祝国庆。

当晚一场载歌载舞的篝火晚会非常成功。从3岁的小孩到80多岁的老人，穿着拖鞋，披着睡衣，都来了，连小区里的腰鼓队也请来了。杨称，参加晚会的业主至少有两千多人。

在几乎每隔5分钟一次的鞭炮或焰火声中，业主们扬起荧光棒，齐声欢呼：“实践三个代表，祖国万岁；群众利益无小事，保护绿地”。

会后，当晚便有上百名业主向政府反应情况，并递交了声讨开发商的公开信。

“我总认为维权是一种责任，做人要有正义感，所以义无反顾地坚持了下来”。杨逢臣说，但在那阵子，最令他困扰的是当地民警没完没了地调查。

“还没有开大会的时候，警察就来过，说是工地有20个地桩被破坏，按每个5000元的赔偿计算，谁干的就得先赔10万元，有一些人就开始害怕而后退，我当时很生气，便主动找上派出所，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告诉他们我就是带头的，你们要抓就只抓我一人。”

“我早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对公安分局的人讲，我一没偷二没抢，这是代表群众来做事，即使被抓起来，也是光荣的！”

虽然民警没有再为难他，但触及自身利益的一些人已将他视为“眼中钉”。

10月18日晚，3名业主遛狗时与施工工人发生口角，并被打伤，杨赶到现场试图调解时，有工人高喊：“他是头，就打他！”，已经上了年纪的杨逢臣被四个年轻民工举木棍连殴，当场倒下。尽管警察后来赶到并将凶手带走，出于义愤，数百名业主仍连夜开着自家小车再次集体上访。

在受伤住院后，杨一度很消沉，“单要求开发商兑现承诺就有这么大的阻力，还得冒着生命危险，”杨称，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权益被侵害的恐惧。

最令杨逢臣难受的还是家人的态度，据说一开始就不是很支持，在杨受伤住院后，更是极力反对。出院后，这位一把“硬骨头”的退休军转干部终于被劝回老家休养。

杜茂文的“组织体系”

就在杨逢臣左冲右突扮演英雄角色的同时，回龙观小区的另一位维权骨干——杜茂文也走上前台，他的年龄比前者更大。杜是一位有着30多年医务工作经验、副高职称的的退休医生。

在杨第一次召集业主大会时，杜茂文是积极的支持者，但真正冲在前面是9月21日那天。

在第二次业主大会召开之际，他对照了上次大会公布的一些维权计划，发现很多都还没行动，一着急当场就走上台去发表意见，认为既然是业主的维权，就一定要有个坚强的领导班子，否则事情干不成。

杜茂文是做事沉稳的人，他发表即兴演讲，认为回龙观小区业主对外应寻求媒体支持，扩大维权的影响；对内则要立即制止建筑队施工，保住绿地。他的建议得到了包括杨逢臣在内的多数业主极力支持，在维权小组成立后，组织工作很大一部分便落到了老杜身上。

在小区业主委员会的支持下，他们设立了专人值班的“维权办公室”。几个核心的维权小组成员又进行了分工，下设维权宣传组、法律咨询组，杜则亲自挑头成立了绿地行动组，分别负责维权信息发布、相关法律的咨询以及阻止工地的施工。

他们还在云趣园三个小区各选一名“区长”，由他牵头在每栋住宅楼再选出一个“楼主”，多是由一些退休的老爷爷、老太太担任，经常碰头开会，逐步形成了一个上百人规模的相对稳定的业主维权“组织体系”。

按照分工，每天都有人在工地门口值班，“提防施工”。 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两天，杜还是带头发起了植绿行动。维权小组以每棵仅6毛钱的低价从热心的树商手中“买了”1500棵杨柳苗，然后上千名业主开进了工地种树。他们怕小树被风刮倒，又用绳子和布条将整片杨柳林连接起来。

“大伙儿都很积极，尽管当初说好每次捐款不能超过10元，但有些人还是掏50元甚至100元自己买一棵树种”，杜称。

一身倔气的杜茂文说，在第一次上访时，他与市政府信访办009号接待员谈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让对方与他达成了4点口头协议。首先是，确认那晚的上访不违法，但时间不好；二是答应将公开信转交市领导；三是向有关方面要求停止施工；四是同意他去市规划委查这块绿地的图纸。

在临近国庆假期的前一天，杜就亲自带领了三位业主连续两次跑到北京市规划委查资料，这三名业主都是规划设计方面的退休老专家，包括原国家大剧院的专家设计组成员及原酒泉卫星基地的工程师等。

“可惜我们并没有看到原件，第一次看到的图纸上面注明‘拟建公交绿地，第二次复印件上却已经手写改成了‘拟建公交小区”，杜坚持认为，那是假图纸。

与杨的遭遇相似，杜称“最烦人”的就是小区片警。“在最紧张的时候，他们三天有两天到维权办公室，几乎每个维权的业主都调查过”。杜统计过，“一天最多的时候找我5次，上午2次，下午2次，到了晚上还来找我，从8点一刻问到12点一刻，一次问讯就写了7页。”

至今，老杜的家中还藏着一份已经准备好了的律师委托书，不仅签了名，连手印都按了。

参选之路

维权小组尽管步履艰难，却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胜利。

根据信访工作的要求，杨逢臣、杜茂文及聂海亮等5个维权小组的核心成员被推选为业主代表，而在上级领导的关注下，政府相关部门则成立了专门的协调工作小组，并先后与开发商及这5位业主代表进行了两轮会谈。

在10月17日的第一次会谈中，业主代表聂海亮带着投影设备，用自制的40多张幻灯片向政府协调工作小组逐条汇报，杜茂文与杨逢臣等则据理力争。到了11月11日第二次会谈时，开发商已经主动给小区业主发了一封致歉信，表明失误。

由于这块绿地的归属涉及第三方产权问题，一时仍未有定论，但北京市昌平区委副书记王志华日前已经批示，停工缓建公交住宅。

而业主代表们认为，要将维权“战果” 进一步扩大，一个重要途径是参选地区人大代表。

11月24日下午，回龙观镇该选区人大代表候选人的初步名单共9人已经出台，杜茂文及聂海亮身在其列。

杜茂文是维权小组主推的候选人之一，也是他最早在回龙观网的业主论坛上发布自己要参选的消息，他还将杨逢臣及聂海亮的个人资料给贴了上去。

“我热爱这片给了我欢乐和痛苦的社区。我深知广大业主的艰辛，愿为维护每一位社区业主的合法权益不懈努力。”杜茂文称，如果当选，将更致力于改善小区老年人的医疗条件。杜茂文今年已经64岁，但他自称生理年龄是50岁，心理年龄是40岁。

他们所在的选区，虽然居住人口已经达到5万-6万人，却只有一个人大代表名额，选民登记2000多人。为了有助于集中优势票源，杨逢臣决定不参选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