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凉炎夏里期待温暖初秋

2003-04-29 00:44刘叶慈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12期
关键词:树影谎言咖啡

刘叶慈

凌晨两点,你来电话,喃喃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你说,喝太多了,有点醉了。你的声音忽远忽近打在耳膜上,我的心却一丝一丝地抽紧,一种想要遗忘,好不容易淡忘的感觉竟被你翻搅出来。

多少个凌晨三点,你来电话,总是喝醉,总是撒娇,总是无赖地喊着:我只要你,其他什么人我都不要……而我心里泛甜泛酸地担心着你的安危,着急地抓着你最后的清醒,问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知道即使是半夜三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赶到你身边,你总是如此相信我绝不会弃离你,即使现在亦然。曾经你恨自己出生太晚,所以只想日夜和我黏在一起,以为如此可以弥补些微年龄的距离,然而为何我们之间变得太熟悉,熟悉得竟是不再有激情?你说我像你的家人,你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身上的气味,习惯我对你的关切叨念,习惯我对你的好与对你的坏。

你说,你真的很在乎我,把我放在与你母亲同一个位阶上。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说,你真的很好,只是,我对你没有恋爱的感觉了。恋人和亲人是个天平秤,你只能选择一种关系。要谈永远没有未来也没有安全感的恋爱,还是要将爱情提升,成为亲人一般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丢一个难题给我,却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你知道笃信爱情的我绝不会勉强一段没有爱的关系。分手吧!我咬牙提议。可是我们都太懦弱,分了一年多还任藕断的情缘纠缠。

你是抓准了我的心软,知道如何将我的爱收放,分手时你无辜的眼神烙在心上,太深,太久,太了解你是我的致命伤。

所以频频为你找借口,理直气壮地拿Faust所言"假如我爱你,与你何涉?"来催眠理性,壮大对你的愚昧痴情,像个不择手段的说客,一遍又一遍地说服你偶然泛起的歉意---若你的心不属于任何人,假如我爱你,与你何涉?……总是,你来,便展开笑颜煮你爱喝的咖啡,温柔安静地听你说话,高兴的时候一起手舞足蹈,忧烦的时候陪你叹气掉泪。我的拥抱成为你的避风港,转换在红粉知己和昔日恋人的角色之间,我愈来愈上手了。

然而,拥抱背后的泪水你看不见,你蜻蜓点水的吻拂刺我的伤口,闪烁游移的言词令我疲于猜测,挣扎的眼神竟让追逐狂放自由的我依赖你半个月一通的电话来确定生息。有人对我好反而令我伤心,只希望你有千分之一如他那样的心思,等待的心事只能自己收藏,撑不下去就喝酒麻痹自己,想哭就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只是,泪水能模糊爱情的记忆吗?或能冷却回忆的温度?如果真能放弃你,我想我会轻松许多,快乐也会离我近一点,只是,我像溺于情海,双足却为情索所缚的人,你的电话是惟一的救生索,我紧抓着不敢放。曾经,我真的以为我在逐步复活中。

那一年入夏,你常来找我。

一个假日,你兴冲冲地拉着我去南京东路的"西雅图"喝咖啡。上了二楼,把住一张沙发要我坐,你说,坐起来真的很舒服呢,平常我来都是坐这个位子的……你让我坐你常坐的座位,你帮我点你常喝的咖啡,你告诉我下午四点过后,太阳会从落地窗外斜斜地、蹑手蹑脚地爬到桌子上,关在窗外的风进不来,便摇弄着街角错乱的树影抗议。

你的手也爬上了我的,你的眼神也是,感觉的天平秤摇晃着,像窗外的树影……你微笑,我抗议,你点的咖啡实在太甜。

我想起你在马祖的那个夏天,你在岛那边,我在岛这边,喝着即溶咖啡,见不着面,旅店二楼房间外的树影闪动,唧唧鸣叫的夏天,七月,距离又近又远的一个午后,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滋味。爱情的回温又苦又甜,西雅图的眼睛总是下着雨,于是那个夏天,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稠密的思念,爱的预视图足以铺展到秋天、冬天、明年,后来……我,真的以为我们的爱情正在复活中。她,也是。

刚跨进九月不久,一个清晨,一张黏在铁门上的纸条,一个陌生女性的名字,Rebecca,原来你让我成为第三者已经半年,我难怨你另结新缘,真恼恨你的没心眼,竟让我和你的所有一切,暴露在她可怕的小心眼中,你对她没有秘密,怎能拿我对你的爱和信任当做祭品献给她?

你我都料不着她天使般的无邪下竟能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诡诈。白天上班的时候她到我居住的处所附近打听,一通通无声的电话成为我同事间的耳语。在我不知道她的存在前写给你的一封封情书,在事后全成了她的明枪暗箭。

她说,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的信真的写得很好喔,连我看了都好感动,他每次把你的信乱丢还把鼻涕擤在上面,我看了都好生气,不过我已经帮你骂过他了……姐姐,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昨天他取消跟你的约定,说人不舒服想睡觉,是因为我跟他在一起。姐姐,拜托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去找你,他知道了一定会跟我分手,我不能跟他分手,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你知道"男人"不是"男朋友",虽然我不会要他娶我……她喊,姐姐,姐姐,怎么办,我真的好爱他,可是我知道他很在乎你,说你就像他妈妈一样重要,不过我觉得你的年纪虽然比他大,但是说像妈妈还是太过分了。

她天真地说着带刺的话,戳破你的谎言,告诉我你如何疼爱她。她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和你一样有双无辜的眼眸,有随时含泪或撒娇的软调,唉,女人,怎么抢得过这样的女孩?

对于爱情,我不擅强夺用心机,总相信"属于我者,不必强求;不属于我者,人在心不在,留又何用?"你明白,我退到一旁让你决定,并不表示我放弃。我不去量测在你心中我和她的比重多寡,不去揣想这半年多来你脚踏两条船的心态,我知道我的压抑与理性让你相信我不会有事,到底你抵不住她柔弱哭泣的模样。

可是,我好想让你知道我也会慌、会害怕,你对她的信任与坦白使我成为太阳底下的活靶,任她左刨右刮热嘲冷讽却无力招架。对你的了解已不能成为我自己的盾牌,相识再久也无法抵挡她的现在进行式,她不断说出更多更大的谎言,你的,她的,还有那些所谓我说的,层层叠叠的罗生门将我淹没在你们的谎言中,我需要一点真实的你来帮我看见自己,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闪避逃躲。

九月还没过,你来电话,你说,跟她已经分手了。一星期后,她来电话,她说,你们只是吵架,现在你们和好了。半个月后,你说你受不了她,终于打了她;隔天她来电话要挟,说除非你的母亲愿意出面调和,否则要控告你。

你,她,你们各自带着不同的说词把我的心当战场,轰炸!轰炸!她无所谓我伤痕累累,你竟也看不见?你母亲说,别理他们,再打来就直接挂掉电话!若我能明白自己为何这样为你费尽心思,既怕惹怒她又满心不甘,或许在你和她分分合合千百次后,我便能淡然地置身事外,以一句"与我何涉"来结束电话?

你是真的决定让我再无所涉了。

十月秋末,你来电话:

让我们断绝关系吧!这样你也清悠,我也清悠。

她在旁边?

嗯……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嗯。

那一个冬天,是个暖冬。似乎从此,爱情再也不需要温暖的感觉。我相信爱情,却失去爱人的能力,无法责怪你遗失了我全部的信任,不过是再也不知如何相信一个人。

这些年来,偶尔,有爱情在身边走过,但我不想抓住它,或是不敢抓住它。在"两人世界"里我成为一只虚拟的影子,在耳语的骚动中闪烁其词,幸福的梦想在脱轨的失序中蒸发,爱情是个神话,我再不想隐身为被爱凌迟的野马。

你,还是来电话。你说,真的跟她分手了。你说,有了新工作,你说,你好吗?你说,有合适的对象要好好把握喔。

这些年来你像一个老朋友,久久会来探问我好不好,我再也听不见你亲昵地喊我小名,你再也不会跟我耍赖撒娇,我们的爱情已装箱尘封,我们的默契也云散烟消,也许,来世之前都不会再提起。我想,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真的都长大了。凌晨两点,你来电话,醉酒的你喃喃地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你说,喝太多了,有点醉了。你的声音忽远忽近打在耳膜上,我的心一丝一丝地随你抽紧,到底我还是无法离开你么?

你说,喝太多了,真的有点醉了。你睡了吗?有没有吵到你呢?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

嗯,我很好……你呢?还好吗?

嗯,只是喝多了些,不用担心……嗯,天凉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也是。

你变了,我也不同了,我们真的都长大了,你仍相信我绝不会弃离你,但再也不会不知所云地对我随口说出甜蜜的话。而我,心情不再随你骚动不安,却也不曾辜负你所给予的信任。

转凉的秋天会有温暖的感觉,我仿佛看见爱情在哪个街角等待,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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