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物忧伤

2003-04-29 00:44
山花 2003年3期
关键词:小德阿黄丫头

目 非

每天我会站在这里看看草,虽然别人告诉我这是稻不是草,但我还是认为是草,绿色的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东西我一概认定是草。我的智商不允许我有更明晰的区分。有风从草的头顶踩过,他们便感恩似的整个人匍匐下去,尖尖的头微微的颤着,显示着某种激动或不安。我是喜欢看这样的姿势的,因为我经常这样,奶奶骂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把头深深的低下去,然后不由自主地颤动。我就是一根草。奶奶跟我说过,你是一棵狗尾巴草。童年的时候,我是喜欢这种草的,毛茸茸的头发,光滑的身躯,好像生来就是给别人采摘的,秋天的时候,小伙伴们就整把整把的采回家,插在塑料的雪碧瓶里。这种草可以存活很长时间。奶奶跟我说,你这么大了,不要老跟着小家伙们出去,你就是一根草,不要再往家里带草了,我养不动了。可是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姐妹,我喜欢有他们陪伴的感觉。我把狗尾巴草搁在我床前,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就看到我的姐妹们对我低头弯腰,并且咧着嘴笑。

你们好。我说。

你好啊。她们说。

我喜欢你们。我说。

我们也喜欢你。

我在草们的亲切中睡过去。

真的,如果我是一根草我会很高兴的。但事实是我并不是。我只是一个人。所以我每次看着门前汪洋般的草时,会充满某种细密的被骗的伤感。

从我能够记忆开始,身边照顾我的人就是奶奶。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是奶奶生的,直到我看到了更多的人既有着奶奶也有着妈妈。我问奶奶,妈妈呢?奶奶说,你是一棵草,没有妈妈的。我相信了。但这也预示着我将孤单。

我很晚才上学。是村上的村长找上门来,他跟奶奶说,应该让丫头上学。奶奶赔笑着说,上什么学,她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能因为我是草的女儿就不让我上学啊。我跟村长说,我想上学。是的,我很羡慕隔壁的明明、佳佳每天早上背着书包上学,晚上在场院上摆着条凳做作业,风把书吹得稀里哗啦响。而我只能用眼光尾随着风的脚步暗暗地抚摸着他们的书本。

奶奶说,没有钱……

村长说,您老放心,你儿子是为公家牺牲的,他的女儿我们有义务供养。

算啦算啦。奶奶说,她都那么大了,过几年就可以嫁了。

哎,现在不比以前了,村长居然很耐心地劝说着奶奶,不认几个字,嫁不出去。

奶奶沉默。晚上在昏黄的电灯下,奶奶给我缝制书包。以前你爸你叔的书包都是我缝的,可惜一下子都没喽!奶奶的声音干巴巴的,但是在昏黄的光下飘荡时就带着忧伤,或者是我看到了忧伤。我的眼睛紧随着灯泡四周一圈一圈的晕,我敢说我看到了奶奶的话,那么无奈地转啊转……

奶奶拍我一把,傻孩子,上课时要听老师的话。

我就这样上学了。坐在最后一排,因为我比别人都高。我是单独坐的,下课的时候,前面的同桌们互相叽叽喳喳地说着,只有我,看着自己的手。

老师的话讲得太快,我听不大懂,而且老师从来没有叫我回答过问题,也没收过我的作业,他们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瞟到我身上。难道他们看不到我吗?也许,我沮丧地想,也许我是草的女儿,所以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同学们也有跟我说话的,有个胖胖的男孩就老爱逗我,说: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我说丫头。他就笑。同学们也跟着笑。你妈妈叫什么名字?草--又是笑。真是傻子,胖子就悄悄对别人说。有人就说,我早就知道了。胖子还经常在我桌子上放毛毛虫,但是我不怕,我捏着虫子扔出去,女生就一片尖叫。有时候不巧正好扔到外面的老师或学生身上,我就被罚站,甚至关校,晚回家吃饭。

我很快就厌倦了学习生活,我对奶奶说不去了。奶奶说随你。她头都没抬,缝着手里的衣服。我们家穿的衣服都是奶奶一针一针缝起来的。奶奶告诉我以前她是个高明的裁缝,方圆几里的人家都找她来做衣服,她缝的衣服衣脚匀称细密,还会做花样。有女儿要出嫁也是要来找她做红嫁妆的,那时候,她就会绣几朵花点缀。我绣的花可好看啦!奶奶说。我是相信的。但是为什么现在他们不来找你做衣服了呢?我问。奶奶说,老!

我想可能不是这个原因。我一直穿着奶奶做的衣服,但是一直羡慕别人的衣服,譬如佳佳的裙子,有白色的花边,有蓬松的大蝴蝶结。奶奶做不出这种式样。奶奶的衣服都是裹在身上的,扭扣也多。穿衣服、脱衣服都让人觉得很烦。

奶奶说,丫头,我教你做衣服吧。我答应了。但是我一直做不好。小小的针捏不住,老滑到地下去,针脚也很粗,只会在布上乱穿洞。奶奶说,烧过后,脑子不灵,手脚也木了。丫头,奶奶死了,你怎么办呢?

我从来没想过奶奶会死。但是死我是知道的,我看到过明明爷爷的死。前一天还在赶着鸡进屋,第二天就闭气了,明明家里都来不及准备,哭声也是雇人叫出来的。三天后,明明的爷爷就呆在了一个小盒子里。奶奶说人这就没了,我以后也会这样的。

呆在一个小盒里,离开大家。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不懂。所以奶奶跟我说死的时候,我就想象着奶奶呆在盒子里的样子。奶奶变得好小好小,而且钻到土里,永不出来,那是不是地底下还有一个世界呢?那个世界让人快乐得不想回来了。果真如此,我也希望跟着奶奶过去。于是我说:我陪奶奶。

傻孩子,真傻啊!奶奶摸着我的脸庞。奶奶得仰着头才能摸到我的脸庞,因为我已经长得比奶奶高了。

草的命哪!奶奶泪满眶。

我是草的女儿。奶奶终有一天会不要我。

黄昏十分,我就离家走几步,站在绿油油一片草丛中。我看着风和草游戏,有说有笑,忽视的就是一个我。

我大声叫:妈--

有一点回声。妈--妈--声音遥远而尖细,然后隐没。还是只有风。我躺在草下面的田埂间,就像一个撒娇的女儿,我跺着脚,扭着身躯。但是没人理会我。我妈不要我。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我忧伤的目光总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忧伤地布满草田。我希冀有一种意外。

奶奶开始为我的婚事奔忙。

奶奶坐在我的床头,说,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男人跟我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喜欢?

高的,胖的?家里有钱一点?不,不,要对你好一点……奶奶自言自语,丫头,奶奶一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

奶奶告诉我我有16岁了。那一天,我觉得屁股后头粘粘的,一摸,全是血。我告诉奶奶。奶奶说,丫头长大了。丫头可以找人家了。

奶奶拿出了一条细长的带子,用草纸卷成细细的一条,放在带上,带的两头有松紧带,草纸就可以塞到里头,然后她绑在我身上。

奶奶,我病了吗?我问。

奶奶说,你要记住。你每个月都要这样弄。结果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我不喜欢每个月的这种事情。奶奶说每个女的都会有的。我好像才明白我是女的。这世界上有男女之别。奶奶给我寻亲就是在这之后的事。

奶奶一直没有找到。虽然她老在睡觉前跟我嘀咕着要找什么什么样的。她甚至会半眯着眼跟我讲她跟爷爷的事。她说她爸把她放在船上,船顺水飘下去,在下游一个河畔停下,这个时候,她看到我爷爷,光着膀子,在河边撒着网。阳光把他的胳膊照得发亮。然后我就跟了你爷爷。奶奶说,脸上红彤彤的,仿佛那阳光照在了奶奶脸上。

哎,也许,我该把你放到船上,碰到谁就是谁,一切都是命。奶奶说。

我想象着自己一个人在河上漂的情景。有水声,还有岸上汪汪叫着的狗。一丝恐惧飘过来。我这是要去哪?

可是奶奶在漂的时候,不害怕吗?我没有问奶奶,因为奶奶睡着了。

有一天,我去田里的时候碰到了一只狗。应该说是一只狗挡住了我,狗瞪着眼对我吠着。我不怕狗,我蹲下身子。这是奶奶教我的,她告诉我说狗很笨的,你蹲下,狗会以为你拿石子打它。但是这次没有奏效,狗还是瞪着眼朝我叫。这是只聪明的狗。我不理它,继续走,狗却跟着我。我恼怒了,这狗真要我打它不成?我瞥到不远处的石子,但这时,有人制止了。

阿黄,过来。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我眼前。袖口卷到肘部。

狗听话地跑到他身边,但还是对我怒目而视。

阿黄,别叫。男人说,然后对我笑笑,说,这狗不咬人,你别怕。

我不怕。我说。

你是丫头吧。男人说。我很奇怪他怎么会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了?我小时候跟你玩过。男人说。

我迟缓地摇摇头。

嗨,男人说,你奶奶怎么不把你的病治好?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可他好像是认识我。不管怎样,我感到高兴。

你干什么呢?他问。

我说看草。

草?

是的。我喜欢。奶奶说我是一根草。

男人看着我,然后背过身去,呼狗,阿黄,走。

回家后,奶奶说,你记得你陈伯的儿子小德吗?哎呀,你肯定想不到,有出息了,考上大学了。你们是一般大的。你知不知道?

我摇头,小德?脑子里闪出黄狗的影子。小德是谁呢?

幸亏你陈伯走得早,否则也会跟你爹娘一样。奶奶叹气,说,丫头,你本来也可以考上大学的啊!

奶奶在吃饭前烧了几柱香。

第二天,阿黄跑到我家来了。汪汪汪--我起床,拉开窗,看到阿黄在使劲拱着门,那个昨天看到的男人则倚在门边。

我奔出去,奶奶,奶奶,开门啦!

奶奶颠着小脚出来。门一开,阿黄就扑上来,当我老熟人一般。

奶奶!男人叫。

小德!奶奶抹着眼睛。

小德,这是丫头。奶奶指指我。我朝小德笑。然后跑到场上,阿黄跟着我跑。早上微薄的晨雾被我刺穿了,我感到很轻,像是要飘起来的,跑得越来越快了。阿黄跟我比赛一样,紧紧跟着,不时发出豪迈的叫声。阿黄立刻成了我的朋友。

我跟阿黄慢慢回到家的时候,小德的爸爸也在。奶奶叫我喊陈伯。我喊了。陈伯说,长这么大了。

小德买来了包子,我和阿黄各得了四个。阿黄吃得比我快,吃完后,巴巴瞅着我手里的。不要给它。小德说。

我还是给了阿黄,虽然我很爱吃包子。

我带着小德和阿黄去看草。我们两人躺在草丛中。两边是长草,枕的是矮草,头上一方蓝蓝的天。阿黄在田埂上跑来跑来,是视线里一抹若即若离的黄色。

小德说: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奶奶走后怎么办?

我坚决地说跟她去。这是我深思熟虑的问题。

哎呀,你怎么这么想,小德说,我爸跟我说要把你带走。

去哪里?我从来没想过。跟着小德,虽然我挺愿意,但是我还是有点害怕。我于是死命摇头。

我们想把你的病治了。我爸跟我说过你的事,很可怜的。小德说。

我不太喜欢小德这样说我,我有什么病呢?我会穿衣服,会换卫生带,会帮奶奶烧火,虽然学不会做衣服。但是我讨厌别人说我有病。我记得小孩用石子掷我,对我吐唾沫,说我有精神病。我讨厌这个字眼。

我不去。我斩钉截铁地对小德说。

晚上奶奶跟我一起睡觉,搂着我,说,丫头,奶奶真不想让你走。我安心地睡了。但是第二天,我发现我已经在火车里了。火车轰隆隆的驶向陌生的地方。我知道没有办法了,所以回头看看小德和陈伯,一句话也没说。

小德家住在城里,那儿跟我以前的完全不一样,没有整片整片的草,有的是一幢一幢高高的房子。平时我被关在家里,只能从窗子里看前面一排红色的房子,以及房子前面几棵矮矮的树。

黄昏的时候,我想起家里草浪翻滚的样子,有半打斜阳,但是这里只有半面亮堂堂的墙壁。

小德要一周才回来一次,我和陈伯住。陈伯问我会做饭吗。我说会的。但是我不会使用他们的天然气。我只会烧火。陈伯跟小德商量说要找个保姆。

保姆很快就找来了,长得胖胖的,很白,她每天过来做两餐饭,而后收拾家务。她先还跟我说话,但是后来很惊讶的样子,你,你脑子……她张大嘴。

我跑到我房间,打开窗户,看外面。

过一阵,我跟陈伯说想回去看奶奶。陈伯说呆得不习惯吗?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陈伯和小德对我都是极好的。我垂下头去,还是坚决地说,我要回去。

星期天,小德带我去游乐场玩。我终于问他,阿黄呢?

阿黄是老家的狗。小德说。

你不想回去看看吗?我说。

我要上学的。小德说。你要是没病的话,你也会像我一样的上学。

我不要上学,我摇摇头,我只想去看我奶奶,看看草。

小德把我领到一处草地。修得平平整整,统一的翠绿色。上面有一块牌子,小德说,不让进去坐,草也有生命,不能伤害的。我从来没想过不能跟草在一起的。因为我是草的女儿。我们家那儿的草,无论怎么坐照样充满活力。城市的草是展览的。就像动物园中的动物一般。小德也带我去过动物园,看到一只只萎靡的老虎、狮子,我觉得可怜极了。我想也许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被关起来,给别人展览。真的是呢?这回,我亲爱的草们居然就是被圈养着让人看的。

小德。我拉着小德离开。小德,我要回家。

小德说我们坐高空揽车吧。

我们坐在一个箱子里。有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揽车的速度不快,我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升高的。一点一点看到越来越远的影物。城市一片灰蒙蒙的,我想不出除了楼房还能有什么。

害怕吗?小德问。

我摇头。

喜欢吗?

我想我没什么喜欢的。但是为了小德,我还是点了点头。

下次,我还带你来。小德许诺。

回去的时候,我们又绕过了一片片被人展览的草地。我仿佛看到他们用悲悲切切的眼睛哀求我,丫头,带我们走吧,我们不喜欢这里。

过一阵子,陈伯要带我去治病。他说,你的病治好,你就可以跟小德一样上学,可以变得漂漂亮亮的。

我不要!我简单地告诉他,我上过学。

上学有什么好的,老师同学从来不会管我。至于漂亮,我不懂它是什么东西。有一回保姆倒是跟我提过这个词,说我要收拾一下的话就是挺漂亮的一个姑娘。

小德把他的影集给我看,我看到了他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他用指在那女孩子脸上划过,说,这是我的高中同学,你觉得她漂亮吗?

照片上的人小小的。我注意到的是小德的手跟她的拉在了一起。我啪地把照片翻了过去。对于漂亮的定义我是这么觉得的,长得如小德喜欢的女孩子一般。保姆说我收拾一下也会漂亮的,就是说,我也有可能跟小德喜欢的女孩子一样。陈伯说看好病就漂亮了,那么,我为什么不去看呢?虽然我没病。

我觉得我没病,可是大家都认为我有病。连奶奶也是这么说的。

经过检查后,陈伯说,你回一趟家吧。

我问我的病好了吗?

他说要动手术,你动手术前要见见你奶奶。

我很高兴我能回去。

小德陪我回去的。小德有点忧心忡忡。一路上他的话很少。后来在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对我说,丫头,你奶奶要早点治你就好了。

我笑着摇头。

你本来不会烧坏的,就是你爸为了先救别人。我爸说那场火可猛了,幸好他前夜去我外婆家看我去了,回来的时候,看到村里有一半被烧成瓦砾。你的妈妈把你护在她身下,你才没死掉,但是她就被烧死了。

是吗?我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是草的女儿,原来我还有爸爸、妈妈。而且妈妈把我护在身下。我的眼泪就傻呼呼的直贯而下。

小德把我的眼泪抹了,说,别难过,你一定会治好的。

我跟小德下了车后,穿过田地。几天不见,田里的草全变黄了,还吐着一串串的穗。地里的人也特别多。小德会和他们打着招呼。但他们眼光注意的是我。

奶奶病了。

她躺在床上,呼呼地喘气。

奶奶病了。我干巴巴地对小德说。

奶奶用干瘦的手抚摸着我,说,人老了,总会有这一天的。

我的脑子里浮出了明明爷爷的小盒子。我看着奶奶,惟恐她变得越来越小。我不要她去。我不要她一个人呆在盒子里埋在泥土下。

小德,丫头还乖吗?

小德点头,说,丫头要动手术。奶奶,我打电话叫我爸来。奶奶笑着说,不要紧,没那么快的。奶奶的核桃脸皱缩的越厉害了。

我天天搬着椅子坐在场院上。目光看着已经黄澄澄的草。天气特别好,宝石蓝,有丝丝缕缕的云轻轻行走。

奶奶会好起来。小德说,小德陪我坐在门口,但他们的眼睛很焦躁地盯着路口。他是希望他爸能突然冒出来。

我知道小德的心事。

小德有一次对我说,反正跟你说你也不懂,所以我就跟你说了吧。然后他脸朝田,跟我一个方向,我们沐浴在秋日暖暖的阳光里。

你记得跟我合影的那个女孩吗?我们在高中时就很好了,但是那个时候是不能让家长和老师知道的,他们知道了会反对。我们就约定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后,一起把这个事情公开了。但是,她没有考上大学。我拿到通知书的那天,专程去找她。跟她说,我对她是不会变的。她当时笑笑,说,我配不上你。她的眼睛很大的,你看过,笑的时候,含着汪汪的水雾。我拉住她,说,我不在乎。你一定要等我的。我毕业后就跟你结婚。她当时好像是同意的,但是靠在我怀里哭了。

我放寒暑假时会去她家看她。她家里人也挺喜欢我的。我帮着她做家务。我跟她说你再考一年。她抬起头,伸着两只沾满泡沫的手臂,定定地看我,说,你还是嫌弃我。天知道我一点都不嫌弃她。我在学校我天天想的就是她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前几天,在陪你回家之前,我特意去看她了,可是她,你知道吗?她看到我来就把门关了,任凭我敲打她都不开。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丫头,你也是女孩子,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不懂这些事情。我还是木木地看着黄黄的田地。草倒下去一大片了,有很多人推着板车,把车运回来。尽管如此,我的心很反常的一缩一缩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所以小德焦躁地盯着路口的时候,我知道他是想回去看那个大眼睛的女孩子了。我真想把那个女孩子回忆起来,但怎么能够?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陈伯终于来了。小德当然也走了。他跟陈伯说,他要上学,不能请那么多天的假。只有我知道,他是去找那个女孩子了。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把门关上呢?她明知道小德是会伤心的。

陈伯一直在屋里跟奶奶说话。我不知道他们话怎么这么多,反正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田里人多,我甚至不能跟以前一样躺到田里去。我只能这么坐着。有时候,还看到小胖他们绕到我面前,指指点点。奶奶是在雨中消失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梦,先是梦见小德回来了,抱着满把的草,他说,丫头,你不会把门砰地关上的。我说不会。小德把草给我,说,丫头,我也喜欢草了。真的?我拉着他就往草田走。走啊走,可是拉着的手突然空了,小德不见了。我叫:小德,小德,小德……没有回声,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还下雨,好像很大的雨,但我没有淋湿,我怎么会没有淋湿呢?我转啊转,忽然看到天上有一圈草做成的云,正好把雨给挡住了。我叫,你是谁啊!我觉得是我妈妈,她也想着见我呢?妈妈!你出来吧!我跳着,恨不得跳到天上去。这个时候,我好像听到奶奶急促的咳嗽声。难道是奶奶。那堆草转过去了,什么人都没有……

清晨,我醒的很早。我听的有雨沿瓦棱落下,敲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起来,推开窗户,外面雨雾迷离。

陈伯打开我的屋,告诉我,奶奶走了。

我感觉自己是冲出了屋子。走进了雨中,然后颠簸着爬到田里。田里的草早收割完毕,空荡荡的,只有雨歇息在里面。我在田里滚来滚去。我感到畅快。但事实是我一直站着没有动。我发现我不像以前那样能自由地表达我自己了。

几天后,我看到了属于奶奶的小盒子,我披麻戴孝,抱着那个小盒沉重地走在田地里。

土一块一块的掘起来。有人要把我的奶奶放进去,但我不让。陈伯就用了力气,说,让奶奶好好睡觉,奶奶生前疼你,你要做个好孩子。我只好看着奶奶躺进去。就在铲子要把土一块一块再盖上去的时候,我忽然想跳进去。我以前说过要陪奶奶的。

我用了力,挣脱开拉着我的人,但是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力气了,我瘫软在一正盏耐辽稀

奶奶落地的那一天,小德赶来了。小德脸色很不好看。他却摸摸我的手,说,奶奶走了,还有我们。

我点点头。我很想问问小德那个大眼睛女孩子怎么样了,但还是没有问出来。

小德说做了手术后,我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也会成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因为我也有大大的眼睛。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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