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刀镌的一枚名字

2003-04-29 00:44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3期
关键词:芒草乡愁

君 玲

你是刀镌的一枚名字

你是刀镌的一枚名字一枚

胸针那样别在

我的左胸

一别便是五千年

刀镌的那痛总是隐隐

无风无雨或日出之时

隐隐的是镌刻的瓣瓣纹路

宛若脉管渗着我的血

我生来即冠以你名字的

殷红如心的血

疯雨肆虐的日隐的季节

纹路也应时迸裂

决堤的血如上古洪水

淹没且卷走

每朝不合时宜的昏暗

那是天地的至极只因你是刀镌的

呵你是刀镌的一枚名字一枚

海棠叶被啃啮那般的胸针

别在我的左胸

一别便是永恒

写于1990年5月25日

血仍未凝

(一)

七千个日子依次卷起

你幽然而来

一袭青衣

裹不住那眉宇间的烽火

烽火流成河

淹没

甚至未及开口的

许诺

(二)

你是被囚的鹰

烟硝之下双翼终将折去

夜的酣睡里你独守更漏

剖析每一滴声音的可能变数

日日禁足方丈小楼

直至风起

劫走你天空中最爱的一叶婉约

天河之外我恒以梦写生

赤足走过几许冰雕的路

咀嚼每一步离情的温度

为何你不你不伸手牵我

我能向哪一方归去

能在哪一瓣心窗

倾注我发白的思念

沛然如雨

(三)

年月若魇啊爱原是血的代名词

照明弹眩盲我们的双睛

天灯那样夜夜君临空中

摄去我们急索空气的呼吸

半秒钟的迟疑

瓦砾之上

死亡躺在高速炮的射程内

一翻身就攫去你我的凝眸

一眼便成千古

(四)

卷起七千昼夜啼就的斑帘

扣抚寸寸环节伤口犹未结疤

一次见面是一次死生的轮回

几时我们是雨

沁入彼此

沁入你血中的泪

我泪中的血

写于1990年2月3日

后记:六十年代,越战方酣,多少年轻男子,不是充当炮灰,战死沙场,就是被迫戒去阳光,不见天日,禁足小楼,夜以继日躲避搜捕。女子可以随时新寡,犹不知情郎已在某个不知名的丛林或沼泽,死在某个不知名的人手上或某颗炮弹下;否则便须挥别所爱,化为流浪域外的婉约的云,咀嚼整一世的乡愁。在那个照明弹夜夜以天灯姿态君临空中的年月里,爱情只是血的代名词。好莱坞每年都拍有越战影片,大多囊括奥斯卡或全球的几项大奖;为何我们以自身真实的悲欢与血泪写就的历史,却只赢得千古恨的劫灰?

橙县种的那一棵树

不是橙

是一株名叫小西贡的新品

枝叶树桠尽是南越旧日的眉睫

眉梢轻漾亚美利加掩不住的风情

一抹飘动的异国情调云彩

刷媚了南加州平淡的晴空

汉或魏晋早已不成话题

玛丹娜的双眼正旋动今日舞台的眩光

六十年代的炮火沉稳地睡入昨夜的梦

照明弹坠在古远的墓里

洛杉矶的落日终究绚美如桃

而那年在西贡

等待日出便等白整一世

小西贡啊

橙县种的那一棵树

不是橙

是二十年越战

血花开在枪托上

另一品种的战利果

写于1990年9月9日

黑夜亦是一尊太阳

我们是雨是亘古以来

天地的钟爱孕育

璀璨如珍珠流转大千

我要你在涛似的尘埃里看清我的眉睫

伸手牵我走过不同的风的喧嚣

相忆不是整一世而是

款款的诸神可鉴的

叫做永恒的每一厘岁月

纵使白日将敛如饮尽的美酒

黑夜于我亦是一尊太阳

你可见我正扬起嫁衣一般的纱翼

微曦前跌入你盼待的臂弯

等浪潮都自长堤外散尽

我仍会走向你

尘灰还诸尘灰的大地

滴滴雨珠是对对晶莹的复眼

夜夜开合玉色的相思

一定的我们将永汇成一海

呼吸着一样深邃的同一名字

写于1990年2月12日

发翻飞如风中的芒草

虽已经年而仍未洗净的那

广场映入眼眸之后

发就翻飞如风中的芒草

不论春秋

十二月嚣声处处

仿佛哀伤已过

红花绿草恣意升满期待

想像的

钟声能在

平安夜

自人间响起

发却不作如是想夜夜登临

二十世纪末的危楼

曳着五千年的心事

拍遍世上栏杆

极目西北仍望不见

漾在一片月里的捣衣声

可怜无数儿女心

长安竟只是辨认艰难的

薄雾半缕

再无人想追问

那只燕子后来的飞处

毕竟堂前或巷口

夕阳斜或不斜

只与天知道

恨只恨千百年后

那发

犹兀自翻飞

直若风中十二月的芒草

最佳剪辑

速度五千

光圈零

快门闪跃如心跳拍

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

自立春不久的惊蛰

到霜降后的叶落纷飞

我仍未吐尽的

这一卷蚕丝似的菲林

你尽可以构思画面

截取耳贴耳的缠绵

采那眸对眸时温柔的光

最精彩的角度

是你钻石般的话语

雕琢遍布我心灵的棱迹

用你擅长的剪接

幻化一组无疵无痕的特辑

余下的

全都送入遗忘的西风里

但我知道

时间是最佳的特效剂

它爱躲在暗房内

把亮丽的彩色

显影成古古古古的

黑白

而今夜清澄的月亮

——三十年后的×

题遍人世间的苍白后

会在你忏悔的涟漪中

无言地

自你眼前

徐徐舒展

一只白鸽飞过

永远是

一些不相干的人

在千里之外(比如巴黎)

高尚的某座宫里(比如爱丽舍)

决定你的命运

你未来的生或死

签下一纸他们称之为

和约

的劳什子

你当然仍在你的土地上

冰雪覆盖着

心僵冻

家中仅剩的孩子

昨天在一场不关他事的

某双方冲突中

吃下一枚

刚好送到的

子弹

塞拉耶佛依然飘雪

含着一嘴冰血柱

那只白鸽

只不过恰巧

写于1996年4月22日

唤四季之名

亭亭立起

你唤雨入夏

阵阵喁喁玉足下

撑起盏盏睡莲

醒在午夜冷火般的月色

睥睨众花

你随风翻舞

将秋光凋成一行树

枝枝无衣

蓝天嵌入你眼

锁住点点愁滴云深处

送你折返最初的睡眠

缓缓躺下

冬季就此淡去

原谅如此灰的雾空

夜夜雨夜夜冷瑟

霜露沁入碑石的荒漠

无影的魂自无灯的海上升起

你回旋碎步生花

让春翩跹叶叶嫩芽之上

云啊请再织锦裳

黄莺打起滴滴溜转的柔婉

开启年岁

年岁绵延如丝路

流浪的城市恰恰使

东方的蚕

吐尽百条种飘泊那茧

进入西方蜕化为禅

晨曲

树想了整整一宿

应该如何如何才能

让夜褪去那件发黑的外衣

让风沿着日的小径

将晨光轻轻拢上山头

让小溪终于看见

正在它的心中

写于1995年4月

昨日之河

我们曾在昨日的河中

奋力游向彼此

那时所有的花儿都不敢绽放

或全在烟硝里黑死了容颜

你说游啊还是要游

即使天暗星星不显露脸

好让上得岸时

插一支未被溺死的旗帜

漩涡下你也许未辨方向

待二十年长长的光帘卷起

各自的岸边立有各异的树影

弥漫烟雾散去

而我们亲手栽种的玫瑰半朵

却已沉默地淹没

在如梦远逝的昨日之河

写于1996年9月26日

昨夜有雾

要如何做成一朵玫瑰

一朵纤美的玫瑰

且不那么快风干

当你不断重新开始

又要不断遗忘

你难道不知晓

若非不断的出发

便无法完成一次

真正的回归

一千只伸展的翅

何如一双栖止的鞋

昨夜有雾

雾中的确伫立着

一株等待的

乡愁

也曾想将

你我之间的所有

折叠

齐整如刀切

殓于记忆之棺

毕竟

时间是一座墓地

有什么不可埋葬?

可是你依然飘晃

如亘古即存的幽香

盈溢若宇宙大气

依然是

我最浓郁

终极的

一缕

乡愁

写于1996年9月29日

(选自《当夜绽放如花》/台北健弘电脑排版股份有限公司、《一只白鸽飞过》/台湾九歌出版社)

·责编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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