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丽蓉守望财富

“我有一个预感”

《英才》：在当今社会，从某种程度上讲，女性仍处于弱势状态，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裘丽蓉：一个女人想做一点事情还是很难的。当年我是一个纺织女工，总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没有所用，如果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了，是不是太没有出息了。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我觉得那是一个机会，就决定自己出来干。

《英才》：那个时代，人们对辞职做生意还是很不理解的。

裘丽蓉：是啊，当时的社会有一种偏见，认为做生意、搞企业是不正之风，不过我有一个预感，如果改革开放成功，那么这种偏见会逐步淡化，所以我一定要试试。这样的想法虽然很坚决，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些害怕、犹豫。后来想，能够勇敢的站出来，就已经体现我自身。如果干不成功，我还当我的纺织工人；如果干成功了，那么起码我对社会、对自己，都有一点认可。所以我想哪怕是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在这个潮流里面碰一碰，总比空有理想又不敢去尝试的好。我不想后悔一生，正是这样的想法，促使我选择了这么一条艰辛的道路。

《英才》：这样的艰辛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

裘丽蓉：实际上，刚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只有真正接触企业，才知道困难重重。因为我当时没有资金，也没有社会关系，而我的野心还很大，不想开个服装作坊，我要搞就搞规模比较大，而且在社会潮流里可以起到推动作用的企业。

《英才》：当时的规模有多大？

裘丽蓉：一开始我就招了40多个工人，一个多月以后，发展到100多个工人。工人的工资也从40多元涨到140多元。这是1986年，工人们对这样的收入高兴坏了，过春节时，厂里搞联欢会，工人们编起歌来唱我，现在我还喜欢回忆这段岁月，那时我们的凝聚力真是非常强。

《英才》：可能是市场上大量的空白帮助了你。

裘丽蓉：当时我的确抓住了机遇，我主要做的是绣花被套，在很短的时间火遍了全国。

“情感上不愿丢掉它”

《英才》：但是你没有继续品牌开发，而是此后不断转换主业，最终导致你的公司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品牌产品。

裘丽蓉：我不这样认为，比如进出口业务，在淡季的时候出现问题，我如果还坚持做，企业怎么办。对一个企业来讲，不抓发展的方向，那么这个企业肯定会被竞争的浪潮所淘汰。

《英才》：如今为什么转到了农业？

裘丽蓉：做出口贸易的时候，我经常出国，参加国际博览会。也许是女人的眼光不同，看到美国、日本的超市太多了，特别是蔬菜，居然进入了超市。那时，我们还没有超市，而且我们的水果蔬菜都是摆地摊，也不知道对产品进行美化，当时我看见别人的产品，每一个看上去就有一种想购买的欲望。刚好遇到外贸在走下坡路，我就想到企业要再上一个台阶，搞什么？过去我是搞穿，现在我搞吃。

《英才》：是不是觉得蔬菜水果农业，政府会扶持呢？

裘丽蓉：我只是想，自己本身没有高科技的头脑，又不懂软件，摸不着看不清的我不敢碰，请专家学者来，自己不懂，怎样领导别人呢。所以就觉得搞农业发展，我还行。四川省又是一个农业大省，农业大省不搞农业搞什么呢？发展农业肯定要搞新品种，就觉得蔬菜水果绝对是个好东西。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国家要加入WTO，就是敏感地意识到国家肯定要发展农业。

《英才》：发展水果蔬菜农业是你企业发展的是一个转折点？

裘丽蓉：应该是这样吧。我上这个农业项目不是盲目的。我参加国际博览会的时候，就向政府提出这个想法，要去参观农业项目，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请当地的农业专家陪我去参观考察。在美国他们带我去参观了很多农庄庄园，大型的高科技农业，看了非常振奋，新的构思就开始了。然后我又到日本考察日本的农业，他们给我派了一个翻译，四川省外办也支持我，专门找了日本农业研究所。日本的土地少，但是品种搞得非常好。我发现它是靠农民加企业，就是把优秀的品种给农民输送，农民种出来的产品由农协组织打入市场、进入超市，品种要更新换代也是由农协出面进行更新。当时我就想，我能不能向他们农协方面学习，搞一个大型的农业公司，优质产品由我公司来研发，研发出来供给千家万户，然后我把产品收回来进入市场流通领域。

《英才》：农业项目你现在做的并不大，为什么？

裘丽蓉：做农业的确缓慢一些，这个要有耐心。

《英才》：你自己投了多少钱？

裘丽蓉：预计总投资3.2亿。我自己投了1.2亿。

《英才》：银行支持吗？

裘丽蓉：银行还是很支持的，中国银行帮我做了一个政府转贷，280万美金的项目。

《英才》：你公司涉及的产业多达10多种，一个资金规模不是很大的民营企业，如此大面积的多元化布局，主要困难在哪里？

裘丽蓉：一个是资金问题，融资对于民营企业是相当困难的。第二个就是政策还有一些不到位。比如说我进口280万美金的设备，配套的天然气没有，政府方面如果支持我，就应该把天然气拉到我公司的基地上，这个天然气管道有7华里路长。但煤气公司就不给我拉过来，说如果要拉过来，我公司承担全部100多万的费用。每个方面都要自己花钱去做，我没有这个能力。

《英才》：早听说，裘丽蓉跟四川的领导关系好，怎么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呢？

裘丽蓉：我也不知道。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们的用电问题，电费刚开始是六毛九，可以讲这是企业比较高的用电价格，我反映来反映去，省领导签字都签两次了，但是到供电局还是不解决，他们说这个价格是合理的。他们把我划到工矿企业用电，实际上我全部都是节水工程，一点浪费都没有。

《英才》：是不是你只注意跟高层领导保持良好的关系？

裘丽蓉：我一直觉得这些部门在支持农业高科技方面是要给一点政策。农业本身就是一个弱质产业，而且由一家民营企业来投资，实际上它方方面面的困难是相当大的，第一我要生产，第二我要科研，第三我还要把流通领域打开，第四还要公司加农户，这些困难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我这个人比较善于干实实在在的活，沟通方面，就比较差。好多同类的公司，刚刚做了一个科研报告，几千万的投资都争取到了。

《英才》：你的农业模式有点特别？

裘丽蓉：我发展会员制，给千家万户送蔬菜，所有的会员，一年只需要花费2700元，我给他一年的蔬菜，每星期13斤蔬菜，两斤猪肉，两斤水果，还不定期给他们送花卉。会员在我农场观光的时候，购买一切产品我都是优惠20％。另外，我用这个会员制提高我企业的知名度。

《英才》：进展怎么样？

裘丽蓉：现在我的会员制不仅白领阶层走得非常好，省市领导都认为我的这种模式在中国是一种创新。

《英才》：2002年，农业这一块赚了多少钱？

裘丽蓉：去年因为我是在投入期间，只赚了500多万。

《英才》：纺织品呢？

裘丽蓉：800万多一点。

《英才》：去年一年你的整体盈利为1300多万。

裘丽蓉：还是不错的，因为我是投入阶段。

《英才》：很多经济学家都在提醒我们的企业家，应尽量避免多元化。如果让你在农业和纺织业之间进行选择，你会舍弃哪一块？

裘丽蓉：难以舍弃。农业我刚开始，纺织是我起家的行业，从情感上，我不愿意丢掉它。

“我不占谁占”

《英才》：你的一个员工说公司97%的股份都是你的。

裘丽蓉：这没有什么，这个公司从资金投入到经营，都是我自己一手发展起来的，一切的原始积累，一切的发展，都依靠我，我不占谁占？当然，我的姐姐妹妹拥有一些股份，少数高层管理人员也有一点。

《英才》：哪几个人有股份？

裘丽蓉：这个不好透露，因为人很少，透露出去会影响大多员工的积极性。这几个人绝对是高层管理人员，他们自己带了一点资金进来，每年分得的利润不拿走，投入到公司，这样他们也拥有了一些股份。

《英才》：你的股份太多，势必造成你在决策上的一言堂，这是有风险的。你有没有想过适当把你的股权进行合理的转让，或者是分散？

裘丽蓉：我现在正做上市前的准备。那么就要重新组合，我还需要两家企业参与我的公司。要不然全部是我自己的，上市就上不了，所以这方面我还要打掉以前旧的观念。的确，以前我是不愿意别人进来，我看到很多合作的企业，刚开始都做的很好，但是一合作马上就四分五裂，最后以吵架而告终，所以我就想这个公司只由我自己来做。现在，这样的局面可能要改变了，公司要上市，就必须引入外来的资金，而且必须接受股民的监督，这就是资本运作，让社会来监督我，帮助我的企业发展，这是非常好的事情。现在国际都一体化了，我的企业还比较保守，慢慢跑，这是不行的。

《英才》：有哪些具体的动作呢？

裘丽蓉：我引进了新的人才，四川师范大学一个教证券的老师，一个财务教授，他们进来，做我的副手，他们的思想观念超前，他们在拉着我跑。所以我现在是跟着他们在跑。

《英才》：好的人才需要好的待遇，你舍得花很多钱来给他们吗？

裘丽蓉：多好才算好，这没有一个标准。这得根据经营成本来考虑。如果是用我的原始积累的资金，招聘很多人才，你说年薪100万，我的成本一下就上去了。搞农业、搞纺织品，利润要达到多高是不可能的，我要用这么高的薪水去聘请人，聘请来的人能不能把我的利润成倍翻？我想也是不可能的。市场决定价格，利润在这个市场中是定死的。

《英才》：看了一些资料，感觉中国女企业家有一个共同现象，就是在成本管理上非常节约。

裘丽蓉：的确有很多人说我精打细算。我该用的肯定不会去卡它，该节约的就是再有我们都要节约。现在发展利润空间越来越狭小，管理不善，什么都会浪费掉。说这是女人的特点，我也不反对，在这些方面，女人确实心比较细，男人比较粗放，而且男人有男人的生活方式，比如说抽烟、喝酒，朋友多，社会关系比较多，他出去应酬也比较多，所以他们的消耗就比较多一点。你说我想不想出去应酬，很多关系我想不想去维持，但我是一个女人，不能今天请这个吃饭，明天请那个吃饭，当官的头都是男人。在行业里那些工人都是男人，我老是觉得自己不太方便，别人也觉得不太方便。所以减少了我的应酬，浪费就要少一些。

《英才》：你们公司很少人用电脑，是舍不得花钱买吗？

裘丽蓉：因为我不会使电脑，办公室有一台打字用的电脑，基本上为我服务。我们下面的生产部、销售部、财务部有电脑。

《英才》：你们的财务人员居然还在用手工做账，让人很惊讶。

裘丽蓉：这个问题与我有关，我比较保守，而且以前搞的都是基础产业，科技含量不是很高，所以一直没有大面积应用电脑。

《英才》：人人用电脑会增加成本吧？

裘丽蓉：每一个人都有电脑的确是浪费，要那么多电脑干嘛，不过会计方面是要电脑操作，这点我们在加强。

《英才》：有没有人因为乱花钱而被开除？

裘丽蓉：那些损害公司利益，贪污公款，假公济私的，我肯定要开除。

《英才》：目前算起来有几个人被开掉了？

裘丽蓉：只有二三个人。

《英才》：他们都怎么乱花钱？

裘丽蓉：本来只用1000元，他非得说花了一万，还找发票要我批，本来只需要吃饭就可以了，非得要唱卡拉OK，还请小姐陪，我这人最讨厌这个。

“我保守所以做不大”

《英才》：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在乎政府关系的。

裘丽蓉：这是中国体制决定的，只有在政府的支持下，企业才能够得到发展，现在政府也非常看重民营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十六大，对民营企业进行了肯定，给了民营企业发展很大空间。我是市工商联的副会长，省工商联副会长，也是最老的民营企业。可以讲是80年代的民营企业，好多都不存在了。当年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当选省政协委员的，现在就剩我一个了，今年我成了省人大代表，所以说我跟省、市领导，跟全国工商联的感情是非常好的，这没有什么可以掩饰的，我在全国工商联当执委都当了三届，15年了。因为我资格比较老，任何人都认识我，裘丽蓉的名字在成都，在四川省打的比较响。

《英才》：有个现象不知道注意没有，你起步最早，而且开局也很不错，但是经过这些年，你的发展速度不如别人，外省就不说了，单说四川，刘汉元、刘永好兄弟，现在比你大多了。

裘丽蓉：是，他们都超过我不知多少倍。

《英才》：有没有反思过？

裘丽蓉：我也想了，一是我保守，所以做不大。以前我尽量不贷银行的款，用我自己的钱去发展，没有风险。因为基础打的比较好，所以没有垮掉。另外一个方面制约我发展的原因，还是与资金有关，别人依靠社会的资金、依靠银行的资金，招聘了很多人才，结果企业进步很快，所以企业不断上台阶。我这个企业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但是比起他们，我太慢了。

《英才》：要引进高级人才吗？

裘丽蓉：对。

《英才》：引进人才需要观念更新，同时还需要大量的费用。

裘丽蓉：对。工资方面，股权，其他相关的福利，我想都应该有一套制度了，现在，对我来讲，已经不特别看重金钱了。

《英才》：一个人一辈子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你的衣服也不是很名贵，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人。

裘丽蓉：说的对，我历来都弄不明白，他们买几千块钱的衣服有什么必要，我本身就是做服装的，知道一件好衣服的成本是多少，我不会花冤枉钱去买那些所谓的名贵服装。那么贵，我现在都不开窍。

《英才》：你最贵的衣服是多少钱一套？

裘丽蓉：上1000也就到顶了。

《英才》：刚才有几个你的属下跟我接触，文化素质一般。

裘丽蓉：但是他们忠诚可靠，完全能够按照我的意思，按照公司的意思去做事。也有素质高的，比如我的几个副总经理。

《英才》：你给副总他们的年薪是多少？

裘丽蓉：年薪十几万吧，还有一点股权。这个我都没有对外，怕影响一般中层的干部，因为中层我没给股权，年薪也不高。

家庭事业不能两全

《英才》：怎么没找一个对你事业上有帮助的男性来做伴侣？

裘丽蓉：因为我不能够两全，如果我要顾家庭，这个家庭也是非常糟糕的家庭。因为两个人相处，肯定要多沟通，而且要多一点时间，我把我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企业里面，没有考虑这个事情。

《英才》：那么，你跟前夫分手是在公司做起来之后还是在之前？

裘丽蓉：在公司做起来之后。

《英才》：是因为你太忙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裘丽蓉：我不能照顾家，对小孩我是有歉意的，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我没有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很内疚。我只能说以后给她们找最好的学校，让她们在生活上吃得饱，穿得好。

《英才》：你有几个小孩？

裘丽蓉：两个女儿。离婚的时候一人带一个孩子。所以说我对孩子们非常有歉意，由于我工作根本顾不上家，所以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

《英才》：你信命吗？

裘丽蓉：所有人看我都说我有福气。实际上，命运归命运，还是与自己的勤奋分不开的。如果别人讲你命运好，你什么都不做，财富从何而来？

《英才》：一直单身下去，将来老了怎么办？

裘丽蓉：反正我干到干不动的时候就退休。其实我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孤独，逢年过节，比如说春节就给各个亲戚朋友、领导拜拜年。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在外面跑，我希望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让我舒舒服服睡一懒觉，或者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没有人打扰。当然，如果这样一天二天三天还舒服，但是之后我就觉得心里面空空的，觉得什么事情都不做，人就很空虚了。我想我这个人就是奔波劳累的命，所以还是出去做事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