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显现中国社会隐性问题

2003-04-29 09:23王佳航
经济 2003年6期
关键词:管理层休克数字

王佳航

SARS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中国社会的隐性问题:管理层应对失误、社会应急系统缺乏、自助体系不完善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忽然间迸裂,SARS突然来临,未曾经历过的生活图景瞬间展开。飞溅式传播、口罩、恐慌、抢购、限价、量体温、隔离、购车热、众志成城……一系列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语一下子联系在一起,成了人们话语中的密集词汇。

幸而疫情逐渐得到控制,不过很多问题值得深思:SARS危机下的中国社会缺少什么,又会带来那些影响?为此,《经济》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郑也夫教授。

社会缺失的部分

《经济》:从社会学的角度讲,SARS之中,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问题有哪些?

郑也夫:首先是管理层的问题。非典蔓延,应该说是天灾,其中有我们应对的问题,管理层的责任首当其冲,这一点管理层和公民之间是有共识的,不然不会有一些政府的高级成员被解职。

新增SARS病例的数字现在正在下降,但是管理制度仍然不完善。例如,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问现在的数字是否可靠,北京代市长王岐山说他可以以人格担保这个数字是可靠的,是书记和他亲笔签字的。我就很奇怪,一二把手亲自签一个数字有必要吗,他们并不是统计人员,数字可靠与否应该是统计人员最有发言权,统计应该独立于行政,应建立一种制度,而不是依靠个人的人格。

其次,是信息披露的问题。一个社会出现重大事件以后,选择披露信息还是选择遮蔽是件大事。但是SARS事件中,认真比较以后,可以发现公开的好处比隐蔽大。两害取其轻,最后选择了公开。但是应该认识到,刚刚选择信息开放,管理层、公众、专家系统等三方面都还不适应。管理层的不适应在SARS事件初期有所反映,专家的反应也相对滞后,公众心理曾出现了休克期。

《经济》:能否请您评点一下SARS事件中的社会心理?

郑也夫:4月20日以前,是管理者应对失误的时期,决策者应该非常善于倾听专家的意见,然后做出适当的决策。但是显然当时一些专家的意见被忽视了。

4月20日,信息突然公布,公众心理进入休克期。其实,原来一些比较重的流感及其他疾病造成的死亡要比SARS高,为什么SARS更令人害怕?除了病情可怕,也因为过去的流感等没有如此报道。我不是说要倒退回原来封闭的时代,只是说各方面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过了休克期之后,慢慢就会适应,以后对于传媒的新闻轰炸,也会更加适应。这一时期,与公开报道相配套的是专家应该出场,及早排除媒体轰炸之后公众的想入非非,为大家剔除荒诞的想法,告诉大家如何应对。

现在是休克期过后的平缓期,休克期已经过去了,但是社会应该反省,休克期发生的事情比较严重的是很多人逃离北京,这种举动只能使得情况恶化,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下一个阶段,从心理上来说,是要有耐心,要准备打持久战。

《经济》:看过一篇报道,介绍美国抵抗SARS的情况,有一个数字让人很有感触,需要隔离的美国人都自愿接受隔离,目前为止,只有1例是强制隔离。而在中国,有很多不自愿隔离的报道,SARS病人逃跑,为什么?

郑也夫:这是社会公德的问题。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的公德建设不够到位,提倡目标过于高大,都是大公无私这样极高的目标。从人的本性上讲,不可能每时每刻做的都是极具远大意义的事情,一些口号就显得大而无当。

而且关于道德问题的宣传值得反省的问题也很多。例如我们经常宣传,道德品质好要给予表彰、奖励、提升,道德是危难之中的帮助,不求回报,如果有回报就是经济行为。帮助别人,结果就成为中队长了,就奖励一朵小红花,这是交易行为。道德行为的收获应该是自身的愉悦,其报酬是内心的体验。道德应该是为道德而道德。我病了,我很痛苦,如果又传染给人,应该更不愉快。如果我被隔离,牺牲一点自由,但是没有传染给别人,应该才是愉快的。

SARS会带来哪些改变

《经济》:从长期来看,SARS对我们的生活方式会有影响吗?

郑也夫:希望有些好的影响,现在有些好的征兆,但是我想好了伤疤可能就忘了疼,甚至还会变本加厉,因为SARS我们短期内不能再过奢侈的生活。其实,明智的人应该反省,不要常去饭馆、娱乐场所,应该提倡露天的运动等健康的生活方式。

《经济》:SARS是否会破坏人们彼此之间的信任,例如我们现在在公交车里,就会常常用戒备的眼神关注对面的人是否咳嗽,是否有异?

郑也夫:严格讲,这种关系不叫信任,信任应该是合作关系基础上的。实际上,公共空间应该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身体距离。如果是在公共汽车上,上下班的高峰期,碰触可能难免,但是空间很大的时候,碰到别人,其实是极其无礼的。身体距离是人的独立性和尊严的一个体现,在中国,对这一点很不重视,银行设一米线都很难实行。国人应该从尊严的角度出发,拉开身体距离,这当然有很好的副产品——有助于卫生。相反,如果因害怕传染而拉开距离,疫情过后,很可能又会变为零距离,乃至碰撞别人,侵犯别人。

自助比指令更重要

《经济》:通过和其他国家抗击SARS的报道对比,我们发现,在新加坡等很多地方,社区里有很多义工,社会上有很多可以求助的非政府组织,在SARS危机中起了很大作用,而中国似乎很欠缺?

郑也夫:我们自愿组织的形式少,数量也少,这个差距巨大。自愿组织是社会有活力,民众能够自助的体现。但是中国由于长期在计划经济下生活,一切靠管理者提供,群众自助的力量很弱。发展这些自助组织,有些障碍,例如注册的困难,但这不是最大的障碍,最大的问题是民众在计划经济里生活得太久,认为我们只能做被管理者,做一个原子化的个人,没有这样的习惯和文化基因。

《经济》:被管理者怎样才能苏醒?

郑也夫:这是一个断了香火的问题。西方的那种自愿组织中国没有,但是过去中国有些其他组织,例如同乡会,这也锻炼了自发组织的能力,如果从这样的组织发展成为自愿组织还相对容易。遗憾的是,五十年来不再有这样的组织,这样的文化基因也就消失了。缺少文化基因,再发展自愿组织就要靠外部的影响,这比起内生的要弱,要缓慢。

一个完善的社会极其重要的是向群性和自愿组织,如果没有向心力,就是一盘散沙,也就不成为社会。所以一定要有正式的组织和非正式的组织,非正式的不应少于正式的。换句话说,人与人在向群基础上的合作与互助是最要紧的,如果没有这些,组成的社会将会是一个很像军营的社会,只能靠指令、纪律。我们要成长成合作的社会还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是比经济落后还要悲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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