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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对于新中国外交来说,没有什么比中美关系的改善更大的事了。中美关系的改善,使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进一步提高,使世界的战略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件大事的决策,充分体现了毛泽东作为大战略家的深谋远虑。然而,在这一战略决策过程中,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美帝、苏修妄图重新瓜分世界”/以林彪为首的“军委办事组”,认定大规模的侵华战争迫在眉睫/面对大量“吓人”的消息,毛泽东有自己的想法……
进入20世纪60年代以后,国际社会主义阵营进一步瓦解;资本主义世界中复杂的矛盾关系也加剧了它自身的离心倾向;广大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在取得政治独立后,更加重视自身经济、政治的发展。即使是属于资本主义阵营的国家,也大大发展了自身民族和国家的因素。各国越来越从国与国之间寻找共同的利益基础。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交接之际,中国的国际环境进一步恶化。1969年1月20日,尼克松就任美国总统,中美关系不但毫无松动,且又雪上加霜。美国侵越战争继续扩大。美机、美舰仍不时侵入我国领空、领海。尼克松3月14日在记者招待会上说:“中国共产党对我国人民的威胁以及一次意外进攻的危险是不能忽视的。”为此,他决定建立反弹道导弹系统,以对付“中国共产党的潜在威胁”。他还说,“苏联像我们一样,不愿使他们的国家暴露在中国共产党潜在的威胁之下”。与此同时,中苏关系也更加恶化。重要标志之一,就是苏联挑起的“珍宝岛事件”。
1969年3月2日晨,苏联边防军侵入我国领土珍宝岛,打死打伤我边防军人员多名。苏联政府硬说珍宝岛属于苏联,大肆宣传,说中国军队“越过苏联国境线”向“警卫”苏联领土的苏军“挑衅袭击”。珍宝岛事件发生之后,战争的危险似乎已日益迫近。而此时,我国国内由于“文化大革命”的进行,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显然,分析战争的可能性和采取可行的对策来保卫国家安全,已成为十分急迫的任务。
在此背景下,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于4月1日至24日在北京举行。
在“九大”的政治报告中,对国际形势的分析是:“美帝国主义”是“全世界人民最凶恶的敌人”;“美帝国主义和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妄想重新瓜分世界,既互相勾结,又互相争夺。在反华、反共、反人民、镇压民族解放运动和进行侵略战争方面,他们互相配合,狼狈为奸”;“我们决不可因为胜利而放松自己的革命警惕性,决不可以忽视美帝、苏修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的危险性。我们要作好充分准备,准备他们大打,准备他们早打,准备他们打常规战争,也准备他们打核大战。总而言之,我们要有准备。”
严峻的国际形势使毛泽东不能不有所考虑:一方面是着重考虑世界性战争和可能针对中国的侵略战争问题;另一方面是适时调整中国的对外政策,使之更加现实化。
当时,毛泽东是冷静的。针对世界局势的新变化,他在考虑新的战略决策,调整对外战略方针。与此同时,中国的外交决策还有一个系统在起着作用,那就是以林彪为首,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等紧随其后的“军委办事组”。其中林彪对形势的判断起着决定作用。
6月间,总参谋长黄永胜主持召开“军委办事组”座谈会,宣布了林彪“用打仗的观点观察一切,检查一切,落实一切”的判断和命令,提出了庞大的国防建设计划。很显然,“军委办事组”认定大规模侵华战争迫在眉睫。
但毛泽东并未因当时由黄永胜领导的“防止突然袭击办公室”所提供的大量“吓人”消息而绝对化地考虑战争问题。毛泽东自有他的想法……
四老帅一边“蹲点”,一边受命“定期座谈国际形势”/周恩来进行周密安排/陈毅说:总理担心我们四位聚在一起难免不放炮……
还在“珍宝岛事件”和“九大”之前,毛泽东就在考虑对外战略调整的事情了。就在国内一派“大备战”的气氛中,早在“九大”召开之前的1969年2月19日,毛泽东在住处召开会议。会上,毛泽东要陈毅、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等研究国际问题。会后,毛泽东交给四位老帅两项任务:一是分别在北京四家工厂“蹲点”;二是共同研究国际形势,由陈毅负责,提出书面看法。
“九大”上,根据毛泽东的意见,自1967年所谓“二月逆流”以来一直靠边站的四位老帅,被选为中共中央委员。在九届一中全会上,叶剑英被选为政治局委员。
与林彪集团相比较,四位老帅更熟谙外交与国际事务,因此他们的观点相比之下会更稳健,更成熟。毫无疑问,毛泽东决定重新起用四位老帅参与大政决策,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此时,叶剑英72岁,聂荣臻70岁,陈毅和徐向前都是68岁。
按照毛泽东的意图,周恩来进行了周到的安排。他指示外交部和其他外事部门将涉外文电及时分送四位老帅,并亲自选定四家靠得住的工厂,然后向各厂负责人就四位老帅“蹲点”时的劳动、休息、饮食、安全及职工应持的态度等作了细致交待。周恩来让四位老帅每星期二至星期四在工厂“蹲点”三天。其中陈毅在南口机车车辆修配厂,叶剑英在新华印刷厂,徐向前在二七机车车辆厂,聂荣臻在化工三厂。其余时间,由老帅们自行支配,可以抽空看看有关国际问题的材料,再由陈毅主持,每月讨论两三次。
四位老帅当时很不理解:经毛主席审定的“九大”政治报告刚刚发表,其中对国际形势作了详细阐述,为什么还要他们研究?如果照抄照搬,算不上研究;如果提出某些不同看法,那又谈何容易?即使能够,会不会被认为是同“九大”政治报告唱反调?
为此,周恩来对四位老帅说,主席交给你们这个任务,是因为主席认为还有继续研究的必要。主席的一贯思想是,主观认识应力求符合客观实际,客观实际不断发展变化,主观认识也应随着发展变化,对原来的看法和结论要及时作出部分的甚至全部的修改。所以,你们的思想不要被框住。
周恩来接着说:现在国际斗争尖锐复杂,各部门集中力量进行“斗、批、改”,只能应付“门市”,熟悉国际问题的干部大部分尚未解放,我一天到晚忙于处理日常工作,实在挤不出时间过细地考虑天下大事。主席没有让你们回到原岗位,除了“蹲点”,你们可以不受行政事务的干扰,每星期有几天时间专心考虑国际形势。你们都是元帅,都有战略眼光,可以协助主席掌握战略动向,供主席参考。这个任务很重要,不要轻看了。你们也不要因为我这样讲就去拼老命,要注意身体,量力而行。世界风云天天变,但战略格局不是天天变,一个月讨论两三次就可以了。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请陈总归纳几条送给我,我帮你们参谋参谋再转呈主席。但讨论的内容要保密。
之后,根据周恩来的意见,外交部选派熊向晖、姚广二人参加“国际问题研究小组”,协助四位老帅进行工作。
5月24日,中国政府发表声明,阐述中苏边界问题的事实真相和中国政府通过和平谈判全面解决中苏边界问题的一贯立场。声明中指出:“珍宝岛事件是苏联政府蓄意挑起的”,是为了“讨好美帝国主义,以便进一步联美反华”;“苏联政府通过这一行动告诉美国,中国是美、苏的共同敌人”;“苏联政府还向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国家游说,乞求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在“九大”政治报告中提出的,是美帝和苏修“既互相勾结,又互相争夺”,但在“九大”闭幕后,在我国政府的正式文件以及宣传报道中,不再提美苏“争夺”,而突出美苏“勾结”,特别强调了美苏勾结共同反华。而苏联则大肆造谣,说中国要对苏联发动核战争。
5月27日下午,陈毅找到前驻英代办处常住代办熊向晖谈话,告诉熊上述情况。陈毅说:“我们四人带了各自的秘书开了一次会,我报告了总理,总理‘批评了我。总理说,为什么要带秘书?以后开会讨论,只限于你们四位,不许其他人参加。总理就讲这么几句,我一听就明白他的心意。总理是担心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难保不放炮,传出去又要惹祸。我们的秘书不外传,晓得哪天再有风吹草动,有人派红卫兵把他们揪走,勒令他们揭发检举,不得下台。不让他们参加,免得他们遭灾。于是我对总理说,总理的批评、指示,我完全理解,非常感谢,坚决照办。主席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要努力做好。只是我们四个人都上了年纪,有些事力不从心,请总理给我们派个帮手。总理点将,点了你。总理说,就让熊向晖协助。我说,好,赞成,请总理马上下命令。总理让我直接同你谈。你看可以不可以?忙不忙得开?”
熊向晖说,我还没有分配工作,总理给了我向四位老帅学习的机会,我一定按照四位老帅的指示,全力以赴。但这两年多来我脱离外交实践,不了解外交内情,建议再请外交部派一位现职工作的同志参加,使静态材料和动态材料结合,对研究工作更有益处。陈毅说,这个意见好,我就报告总理。
几天后,陈毅告诉熊向晖,总理让姬鹏飞从外交部司局长以上干部中推荐一位同志,要求政治历史清楚,熟悉国际情况,组织性、纪律性较强,不是“造反派”。姬鹏飞推荐欧美司司长姚广,总理批准了。
6月2日,周恩来在陈毅6月1日关于“国际问题研究小组”活动安排情况的报告上批注,强调毛泽东交给他们的三项任务:一、到工厂、学校、公社去“蹲点”;二、对国际形势经过阅读材料和集体讨论,提出意见;三、对国防问题经过阅读材料和集体讨论,提出意见。
陈毅的“开场白”幽默风趣:“四个老家伙”、“两位强劳力”,不开“神仙会”,来个“自由谈”/老帅们一个接一个发言,高瞻远瞩,条理分明/联名上报《对战争形势的初步估计》……
6月7日下午3时半,四位老帅在中南海武成殿开会,姚广和熊向晖列席。
陈毅讲了“开场白”。他说:主席指定我们议议天下大事,让我牵头。平时各人看材料,用不着我“牵”。上次我们谈过,材料很多,有价值的不多。一些单位的调研报告,差不多都是上面怎么说,自己做注脚。这种“二路货”可以不看。要重视第一手材料。《参考资料》每天两大本,内容很丰富。香港、台湾的几家报纸、杂志,有时透露一些内幕消息。对有用的材料要认真看、仔细看。对这些材料要按照主席的教导,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形成看法,开会的时候交换意见。总理让我们每个月讨论两次到三次,地点就在武成殿,或者紫光阁。时间一般定在礼拜六,下午3点开始,讨论半天。每次开会之前,由我这个牵头的人打电话分别通知。我们这个会,就叫“国际形势座谈”。在沙发上“座”而谈之。上次开的会不算,今天重打锣鼓另开张,算作第一回。我们四个老家伙,增加两位“壮丁”、“强劳力”:一位是熊向晖同志,他不再当驻英代办,总理让他专门协助我们,包括从英文书报里选择材料;另一位是姚广同志,他的工作比较忙,不一定每次都参加。他可以向我们通通情况,提供外交动态。开会的时候,每人清茶一杯,我请客,算是一点“物质刺激”,“刺激”大家踊跃发言。欢迎长篇大论,也欢迎三言两语。现在开不得“神仙会”,我们就来个“自由谈”。不拘体、不限韵,鸣放一通。
稍停,他接着说:可以插话,可以打断,可以质问,也可以反驳,讲错了允许收回。“自由”不能漫无边际,国际形势千头万绪,什么都议也不行,鸡毛蒜皮可以不管。要抓重点,抓要害。现在北边苏修磨刀霍霍,会不会向我们发动大规模进攻?南边美国虎视眈眈,会不会把侵略越南的战火向中国烧?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大事,我们要做出明确回答,不能模棱两可,含糊其词。总理的批示很重要:第一,脑袋里不要有框框;第二,要密切注意世界战略格局的发展变化。一次议不出名堂,就多议几次。由向晖同志作记录,议有所得,加以整理,再请大家复议,意见比较一致,上报总理。总理为我们把关。如果总理认为有可取之处,他会呈送主席参考。讨论的过程和内容要保密,这是总理规定的纪律,大家都要遵守。
“开场白”讲完,四位老帅一个接一个地发言,毫不冷场。他们没有稿子,没有提纲,侃侃而谈,高瞻远瞩,语言生动,条理分明,显然事先都做了认真准备。虽然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但他们精神都很好,连续讨论3个半小时,中间不曾休息。
此后每次开会,他们都提前几分钟到达。讨论的次数也超过了预先计划的次数,有时星期天也开会讨论。
从6月7日至7月10日,他们进行了6次共19小时的讨论,并写出了第一份书面报告,由陈毅定稿,上报总理。
为了使四位老帅能够及时了解国际形势,周恩来多次批示,为他们的研究提供资料。6月23日,周恩来指示有关部门:“有关国际问题的重要文件、资料,应送给四位老帅——陈毅、徐向前、叶剑英、聂荣臻。”7月12日,周恩来在一份反映国际问题的材料上再一次批示:“这类文件应发研究国际问题的四位老同志:叶剑英、陈毅、徐向前、聂荣臻。”
在此期间,《人民日报》的报道有以下几方面内容:一、继续揭露苏军入侵我国领土的事实;二、更加强调苏、美以反华为重点的勾结;三、一再渲染美、苏联合日本等亚洲国家反华。
上述宣传报道给人造成的印象是:大规模侵华战争迫在眉睫。
但是,四位老帅并不这样看。7月11日,由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联合签名,将题为《对战争形势的初步估计》的书面报告上呈周恩来。主要内容如下:
关于中、美、苏三大力量之间的斗争,报告认为,国际上两大阶级的对抗,集中地表现为中、美、苏三大力量之间的斗争。这既不同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七强”并立,也不同于战后初期美苏对峙。
对反华的看法,报告认为,在可以预见的时期内,美帝、苏修单独或联合发动大规模侵华战争的可能性都还不大。中苏矛盾大于中美矛盾,美苏矛盾大于中苏矛盾。
对美、苏矛盾的分析,报告指出,美帝、苏修都在布局。苏修要向西欧伸手,美帝要向东欧插足。双方针锋相对,都要争夺对方的东西。真正的、现实的利害矛盾还是在它们之间。它们的斗争是经常的、尖锐的。
《对战争形势的初步估计》勾画出刚刚形成并在后来延续了10余年的国际战略格局,为打开中美关系提供了依据。
面对苏联的咄咄逼人,美国开始向中国释放善意/“苏修也憋不住了……都向中国暗送秋波,都向对方打中国牌”/战争气氛依然紧张……
从7月29日至9月16日,四位老帅对相继发生的重大新情况又进行了10次共29个半小时的讨论。
7月11日,苏联外长葛罗米柯在最高苏维埃会议上作报告,一方面倡议苏、美举行最高级会晤,以发展两国间的“广泛合作”,并在国际问题上“寻求一致的立场”,一方面则是大肆攻击中国。
7月21日,美国和柬埔寨恢复代办级外交关系(1965年柬国家元首西哈努克因美对柬进行军事威胁和政治挑衅,宣布与美绝交)。同日,美国国务院宣布:放宽对美国旅游者购买中国货物的限制;放宽美国公民去中国旅行的限制。7月25日,尼克松在观看了美国首次登上月球的宇宙飞船“阿波罗号”返回舱降落后,在关岛发表谈话,承认在越南战争中“受挫”,宣布将从印度支那收缩兵力,使战争“越南化”。7月26日,尼克松动身访问菲律宾、印尼、南越、泰国、巴基斯坦和罗马尼亚。
7月26日这一天,发生两件有意思的事:一、苏联外交部第一副部长突然约见我驻苏代办,面交苏联部长会议给中国国务院的内部声明(未公布),要求举行中苏高级会谈;二、西哈努克派人会见我驻柬大使,面交美国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曼斯菲尔德6月17日写给周恩来的信,要求访华,会见周恩来总理或其助手。信中说,中美“20年长期交恶”不应继续下去了。
四位老帅对此立即进行了仔细研究。
叶剑英说,美帝不得不从南越逐步撤军,苏修却在大力推动建立“亚洲安全体系”。尼克松访问亚洲5国,是怕苏修接管“真空”。同时,曼斯菲尔德乘美、柬复交转来信件,苏修可能侦悉此事;美国国务院宣布“两个放宽”,步子虽然不大,但表明尼克松想拉中国,压苏修。
聂荣臻说,葛罗米柯反华的调子那么凶,刚刚半个月,就来个180度大转变,要求举行中苏高级会谈,它是害怕中美和缓。
徐向前说,尼克松访问罗马尼亚,在东欧会引起连锁反应,苏修怕“后院”出问题,不得不向我们递出橄榄枝。
陈毅说,“20年长期交恶”,真是慨乎言之!美国人可以上月球,就是接近不了中国,接近中国比登天还难。这是美帝自己造成的。现在美帝憋不住了,苏修也憋不住了,它们的矛盾不可开交,都向中国暗送秋波,都向对方打中国牌。局势到了转折关头,后面还会有文章,我们要继续观察。必要时向中央提点参考性的建议。
……
这期间,尼克松在出访中多次表示,美国准备开始同北京交往,反对苏联建立“亚洲安全体系”,并说,如果让中国继续处于“孤立”状态,亚洲就不能“向前进”。他称,美国愿意同苏联和中国都建立友好关系。回国后,尼克松表示,明年春天以前不再出国。外电评论,这意味着尼克松不愿匆忙与苏联举行最高级会晤。一家英国报纸认为,尼克松此次出访6国,是要利用中苏矛盾,改善欧洲局势。
8月8日,美国国务卿罗杰斯在澳大利亚堪培拉发表演说,声称:“台湾的中华民国和大陆上的共产党中国都是生活中的现实。”“大陆中国终有一天会在亚洲和太平洋事务中起重要作用。”“这就是我们在一直寻求打开来往渠道的一个原因。”
上述各点,以及美国宣布在有关中国问题上的两个“放宽”,在那个特殊时期,新华社均未报道。
同时,原定于1968年5月举行的“中苏国境河流第十五次航行例会”,因苏方破坏延至1969年6月18日至8月8日在苏联伯力举行。8月11日,新华社报道了此事:“中国代表团本着开好会议、解决问题的精神,同苏方进行了耐心的协商,就中苏国境河流航行的某些具体问题达成了协议,并签订了会议纪要。”
8月13日,我外交部照会苏联驻华大使馆,指出该日上午苏军侵入新疆裕民县铁列克提地区制造新的流血事件,中国政府对此向苏联政府提出强烈抗议。
8月15日,《人民日报》以《苏修头目声嘶力竭发出反华战争叫嚣》为题,刊载新华社的报道说:“勃列日涅夫诬蔑中国‘策划武装冲突,叫嚷要‘把防御能力保持在最高水平,猖狂地对我国进行战争威胁。苏修军事头目格列奇科·雅库鲍夫斯基更是歇斯底里地叫嚷什么‘军事威力,公然威胁要进行核战争。最近,苏修在中苏、中蒙边境地区不断大量增兵,并且肆无忌惮地不断进行各种‘军事演习。目前,苏修还将中苏边境的苏联居民赶走,沿边界线建立一条宽达20公里的无人地带。”
8月16日,《人民日报》以《苏修美帝紧锣密鼓大搞反革命全球勾结》为题,刊载新华社的报道说:“对于苏修的步步加紧反华,尼克松政府欢迎唯恐不及。”“苏修这个黑货也是同尼克松近年一直在鼓吹的加紧拼凑反华军事联盟、用亚洲人打亚洲人的罪恶阴谋遥相呼应的。”
8月18日外电报道,苏驻美大使馆一官员曾询问美国一专家:如果苏联袭击中国核设施,美国将作何反应?27日外电报道,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赫尔姆斯向记者透露,“苏联可能就它对中国的核设施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问题,向其东欧共产党同伙进行试探”。28日,苏联《真理报》发表编辑部文章恶毒反华,诬我对苏进行武装挑衅,要求全世界在为时不太晚之前认识到中国的危险。文章并说,“在当前拥有最现代化的技术、有效的致命武器和发射这些武器的现代化手段的条件下,如果爆发战争,哪一个大陆也不能幸免”。
也就在8月28日这一天,中共中央下达加强战备的命令,包括赶修防核工事,但未公布。
于是,针对上述情况,四位老帅讨论时一致认为:一、在《对战争形势的初步估计》中提出的看法没有错,苏修不会发动大规模侵华战争;二、中央决定加强战备非常必要,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战备,要立足于打,有备无患;三、毛主席说,中央领导同志都集中在北京不好,一颗原子弹会死很多人,应该分散些,一些老同志可以疏散到外地。主席从最坏处打算,我们拥护。
在这次讨论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四位老帅反复研究了万一苏修对我发动大规模战争,我们是否从战略上打美国牌的问题。
叶剑英说,魏、蜀、吴三国鼎立,诸葛亮的战略方针是“东联孙吴,北拒曹魏”,可以参考。
陈毅说,当年斯大林同希特勒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也可以参考。姚广汇报时曾说,外交部研究了尼克松的反华政策,已上报中央。概括起来,就是:玩弄“遏制不予孤立,压力加劝说”的既定两手方针,把中国看作潜在威胁,对台湾问题一直不松口,加紧对我军事包围,同时搞些假和缓姿态,意欲做一张牌压苏修;希望同我接触,妄图软化我们,争取喘息时间,消除“潜在威胁”。姚广还说,外交部主要领导同志希望四位老帅向中央提建议时,可以原则上讲要利用美苏矛盾,如何利用,不宜具体。在美越和谈期间,恢复中美大使级会谈也不适宜。
陈毅稍停又说:外交部的老同志关心我们,怕我们又犯“右倾”错误。我们尊重外交部领导同志的意见。
……
9月3日,越南领导人胡志明逝世。越南党和政府决定9月9日举行国葬和追悼会。以周恩来为团长、叶剑英为副团长的中央代表团于4日到河内吊唁,当晚回国。这么快就返回,外电猜测,周恩来此行是为了避免与参加胡志明葬礼的苏联领导人见面。
9月8日,李先念副总理率领中国党政代表团去河内。9日,李先念在胡志明追悼会上未与苏联党政代表团团长柯西金交谈,10日回京。柯西金通过越方向中方传话,希望路过北京时在机场会晤周恩来总理,越方因故延误。苏驻华代办向中国外交部紧急提出,后报经毛泽东同意时,柯西金已离越回到塔吉克首府杜尚别(现为塔吉克斯坦共和国首都)。得知我答复后,绕道于9月11日上午9时许飞抵北京。周恩来在机场同他进行了会谈。新华社11日发布低调简短消息:“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今天在首都机场会见了从河内参加胡志明主席葬礼回国途经北京的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双方进行了坦率的谈话。”
9月13日,四位老帅集体阅读了周恩来同柯西金的谈话记录。
周恩来谈话的要点是:一、理论和原则问题的争论,不应影响两国的国家关系。两国的问题,只要心平气和地处理,总可找到解决办法;二、在边界冲突问题上,中国是被动的。今年发生冲突的地方都是争议地区。你们说我们要打仗,我们现在国内的事情还搞不过来,为什么要打仗?我们领土广大,足够我们开发。我们没有军队驻在国外,不会侵略别人,而你们调了很多军队到远东。你们说,你们要用先发制人的手段摧毁我们的核基地,如果你们这样做,我们就要坚决抵抗,抵抗到底;三、中苏之间的原则争论不应妨碍两国关系正常化,中苏不应为边界问题而打仗。中苏边界谈判应在不受任何威胁的情况下举行。中苏双方先应就维持边界现状,避免武装冲突,双方武装力量在边界争议地区脱离接触的临时措施等问题达成协议。
在就此问题进行讨论时,四位老帅认为,现在柯西金屈尊就教,主要原因是想同我们缓和一下,借中国压美帝,同时也摸摸我们的底。总理请他吃了一顿饭,同他恳切地谈,这是高姿态。美国情报部门限期搜集柯西金在中国3小时的详细情况,可见美帝很着急。尼克松一定会急起直追。
陈毅说,中苏首脑会谈震动全世界,一旦举行中美首脑会谈,一定会更加震动全世界。
不久,战争的空气又紧张起来。对柯西金北京之行,有些人认为是苏修大举侵华前施放的烟幕,犹如日本偷袭珍珠港前派特使去美迷惑罗斯福一样。持这种观点的根据是:
一、柯西金在同周恩来谈话中,并未否认苏修向我挥舞核武器,更未保证今后不向我发动核战争;二、柯西金返回莫斯科时,苏联的主要头目均未出场,只派二三流人物到机场迎接,说明柯西金所作的若干缓和承诺不代表苏联政治局的意见;三、外电报道,9月10日苏联驻联合国代表团一位成员对美国一位代表说,苏联在军事上具有对中国的压倒优势,如果中国对苏联的敌对态度继续下去,一场军事较量无法避免;四、9月12日《人民日报》在题为《核讹诈救不了新沙皇的命》的文章中揭露,苏联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扎哈罗夫说,苏联“战略火箭部队随时准备立即行动”,“出其不意地进行打击”,“使敌人措手不及”;五、9月16日,伦敦《新闻晚报》刊载苏联“自由撰稿者”、经常透露苏联重大决策的维克托·路易斯的文章说,如果中苏爆发战争,“世界只会在战争爆发以后才会知道”,并说,苏联可能对新疆罗布泊的核试验基地进行空袭。
在这种情况下,四位老帅紧急讨论后,写出了《对目前局势的看法》,由陈毅定稿,9月17日报送周恩来。
《对目前局势的看法》就中、美、苏“大三角”关系作出战略思考/为打开中美关系,陈毅提出“不合常规”的设想/毛泽东深谋远虑,中美坚冰消融……
四位老帅在《对目前局势的看法》中首先指出:“国际阶级斗争错综复杂,中心是中、美、苏三大力量的斗争。目前压倒一切的问题是苏修会不会大举进攻我国。正当苏修剑拔弩张,美帝推波助澜,我国加紧备战的时候,柯西金突然绕道来京,向我表示希望缓和边境局势,改善两国关系。其意何居,值得研究。”然后,他们提出以下几点:
一、“苏修确有发动侵华战争的打算。”“苏修的战略目标是同美帝重新瓜分世界。它妄想把我国纳入其社会帝国主义的版图。”“最近苏修变本加厉地制造反华战争舆论,公然对我进行核威胁,阴谋对我核设施发动突然袭击”,表明“苏修领导集团中的一批冒险分子,想乘我国‘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核武器尚在发展,越南战争尚未停止时,依靠导弹和‘乌龟壳,对我打一场速战速决的战争,幻想把我搞垮,消除其心腹大患”;
二、“苏修虽有发动侵华战争的打算,并且做出了相应的军事部署,但它下不了政治决心。”因“对华作战争的决策,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帝的态度。迄今美帝的态度不但未能使它放心,而且成为它最大的战略顾虑”。美帝“绝不愿苏修在中苏战争中取胜,建立资源、人力超过美帝的大帝国”,“美帝多次表示要同中国改善关系,这在尼克松访问亚洲前后达到高潮”。苏修“深怕我国联合美帝对付它。7月26日尼克松出访亚洲的第一天,苏修迫不及待地向我方交出其部长会议给我国政府的声明,充分表现了苏修惶惑不安的心情”。“它对中、美可能联合的担心,增加了它大举进攻我国的顾虑”。文中还列举了其他“种种因素”,判定“苏修不敢挑起反华大战”;
三、“柯西金的北京之行”,是“基于反革命实用主义的需要,试图改变对我国的战争边缘政策,打出和谈旗帜,借此摆脱内外困境”,并“探询我方意图,作为苏修决策的依据”。“估计苏修可能同我谈判,要我基本上按照它的主张暂维边界现状或解决划界问题;在继续反华的同时,缓和并改变同我国的国家关系,以便争取时机,堵塞国内漏洞,稳定东欧形势,巩固和扩展在中东及在亚洲等处的阵地;特别是想利用对我国的反革命两手政策,在同美帝的争夺中,增加一点资本,求得一些主动”;
四、“周总理会见柯西金的消息,轰动了全世界,使美帝、苏修和各国反动派的战略思想发生混乱。”“我们坚持打倒美帝、苏修,柯西金反而亲来北京讲和,尼克松反而急于同我们对话,这都是中国的伟大胜利。”“在中、美、苏三大力量的斗争中,美对中、苏,苏对中、美,要加以运用,谋取它们最大的战略利益。”而我们“对美、苏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也包括用谈判方式进行斗争。原则上坚定,策略上灵活”。“苏修要求恢复大使级会谈,我也可以选择有利时机给予答复。这种战术上的行动,可能收到战略上的效果。”
在这个报告定稿后,陈毅提出他对打开中美关系的设想。
陈毅说,这个报告,主要是分析柯西金来华意图和苏修会不会大举进攻我国的问题,对恢复华沙中美大使级会谈没有多讲,只从战略意义上点了一笔。关于打开中美关系,我考虑了很久。华沙会谈谈了十几年,毫无结果,现在即使恢复,也不会有什么突破。我查了资料:1955年10月27日,我们提议举行中美外长会议,协调解决缓和与消除台湾地区紧张局势问题。1956年1月18日和24日,我外交部发言人两次发表声明,指出中美大使级会谈已经证明不能解决像缓和、消除台湾地区紧张局势这样重大的实质问题,必须举行中美外长会议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切实可行的途径。这一重大建议被美国拒绝。现在情况发生变化,尼克松出于对付苏修的战略考虑,急于拉中国。
陈毅接着说,我们要从战略上利用美苏矛盾,有必要打开中美关系,为此必须采取相应的策略。我有一些“不合常规”的想法:
第一,在华沙会谈恢复时,我们主动重新提出举行中美部长级或更高级的会谈,协商解决中美之间的根本性问题和有关问题。我们只提会谈的级别和讨论的题目,不以美国接受我们的主张为前提。我估计美会乐于接受。如果我们不提,我估计美国也会向我们提出类似的建议。如果这样,我们应该接受;
第二,只要举行高级会谈,本身就是一个战略行动。我们不提先决条件,并不是说我们在台湾问题上改变立场。台湾问题可以在高级会谈中逐步谋求解决,还可以商谈其他带战略性的问题,这不是大使级会谈所能做到的;
第三,恢复华沙会谈不必使用波兰政府提供的场所,可以在中国大使馆里谈,以利保密。
陈毅说,他决定将这些“不合常规”的设想向总理口头汇报。
以后的事态发展,正如四位老帅的判断,苏中战争并未发生,边界冲突也未继续,两国关系有所缓和,而尼克松则更加急于与中国改善关系。
此后不久,中共中央作出两项决策:一、允许在柬埔寨逗留的曼斯菲尔德来华;二、同意重开中美大使级会谈。
这两项决策在当时世界上虽未引起轰动效应,但却预示了毛泽东新的重大战略步骤的出台。经过深思熟虑与慎重的外交接触,毛泽东断然决定打开中美关系。
1971年7月9日至11日,尼克松派他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来京。7月16日,双方同时发表公告,宣布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国政府“邀请尼克松总统于1972年5月以前的适当时间访问中国”,“中美两国领导人的会晤,是为了谋求两国关系正常化,并就双方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
打开中美关系具有重大意义。它缓和了中国在国家安全问题上所面临的极度紧张形势,使中国摆脱了长期的孤立状态,重新走上广阔的世界舞台。它将中国的对外方针建立在世界发展的现实基础之上。
实践证明,四位老帅1969年对国际形势的判断是正确的。
正如叶剑英后来所说,当时九大政治报告刚发表,主席指定我们研究国际形势,我们很不理解,总理作了指示,我们才明白主席的深意。我们共同提出了书面看法,陈总向总理口头汇报了他对打开中美关系的设想。这些看法和设想事关重大。美国长期敌视中国,苏联又不断挑起边界冲突,国际斗争错综复杂,主席在慎重考虑、反复观察之后才作出决定,这些决定是不容易的。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打开了中美20年隔阂的坚冰。但令人惋惜的是,陈毅因患癌症不幸于1972年1月6日去世,没能看到这震惊世界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