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阶层的困惑

鹰　岩

他们是具有企业家精神的一群人，还是被阉割了的一群企业家？

他们是两恨文化的始作俑者，还是将改变中国文化的一个阶层？

他们是革命的，还是渐进的？

他们的恐惧是什么？他们最难的又是什么？

2003年7月25—26日，中国企业家论坛举办的首届弥勒论坛在云南举行，400多位企业家到场共同探讨究竟什么是企业家精神。本刊总编辑宋立新应邀主持了首场主题论坛《企业成长与企业家精神》。

杨平（主持人，《华夏时报》执行总编）：中国企业家论坛召开之前，我们对于参会的企业家做了一个问卷调查。在16种你认为最重要的企业家精神内涵中，我们统计出创新精神、竞争精神，还有社会责任感，是企业家认为最重要的企业家精神的三个内涵。那么，今天我们也想在比较宽泛的演讲中，希望企业家通过自身大量的实践、感悟，表达自己的看法。现在，我把话筒交给我的伙伴宋立新，让她主持这次演讲。

海尔是伟大的公司吗？

好的公司是满足需求，伟大的公司是创造市场。

宋立新（主持人，《英才》杂志总编）：不知道今天在座的来宾，有多少人看过《首席执行官》这部影片，其主角原型就是海尔集团总裁张瑞敏。张瑞敏曾经说过创新和应变，造就了海尔的今天。也曾经在一次演讲里谈到，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在竞争的压力下，每天都深受煎熬和摧残。所以我们要请首席执行官做首席发言，听一听他的创新是怎么被摧残出来的。

张瑞敏（海尔集团CEO）：海尔如何以创新精神创造世界名牌？主要在三个方面。第一，创新精神首先取决于管理者或者是领导者的自我创新。第二，企业的创新就是创造用户。第三，组织的创新，就是让员工能够在市场中体现自身价值。

有这么一个案例，我们在美国的公司，从总经理到普通员工全部都是美国人，因为我们一开始到美国市场做研究时，就发现中国有很多公司，特别一些大的国有外贸公司，派人去了之后，买房子，买汽车，什么都置上，业务开展不起来，要赔很多钱。但是，一旦当他把渠道做熟了，自己办了绿卡，赔钱的生意给你国有公司做，赚钱的自己留着。所以我们干脆实行本土化。总经理麦克（译音）就是一个美国人，我们要求他进入到十大连锁里面，他基本上进得比较快。为了满足美国消费者的需求，麦克提了一个建议，能不能将冰柜改装一下。他下午五点提出建议，我们第二天上午十点拿出手工的样机，用了17个小时。因为他当时正好在中国，我们确认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就开始投入生产，现在成为美国很大的电器连锁店包销的产品，销售量非常大。用德鲁克的话，企业的目的就是创造顾客。好的公司是满足需求，伟大的公司是创造市场。

现在中国家电业的竞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价格战已经打的非常厉害，几乎全行业亏损。所以我们提出一个原则，就是要打价值战，而不是打价格战。打价值战就要创造用户价值，了解用户有什么需求，然后再来满足。

创新是个什么东西？

创新精神就是冒险+理智。

宋立新：樊纲讲过一句话，说养儿子不如养女儿，养女儿是为自己养的，那么养儿子迟早有一天会便宜了别人。樊纲还讲过，他的人生就只想做好一件事。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樊纲是一个注意积累的人。这说明可能樊纲不会有什么革命性的举动，是一种渐进式的变革。一个不革命的人，他眼中的创新是一个什么东西？

樊纲（经济学者）：在经济学理论上，企业家精神本质就是创新，甚至企业定义为一个创新的机制。所以要研究企业的成长，抓住创新精神，确实是一个本质。

企业家精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精神？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统一的答案。作为一个经济学者，我自己的体会和分析来看，我把创新精神定义为冒险+理智，提出来供大家讨论。冒险和理智是两个尖锐、冲突的概念，一方面冒险就要敢于承担风险，任何创新都具有可能不成功的概率。特别是到了技术创新、产品创新问题上，你投下去，最后没有人买，那你就是失败。但是没有这种冒险精神，不敢做这件事情，大概就永远只能谈谈创新。因此我们做不了企业家，是一个书呆子。企业家一定在某个阶段，某些重大问题上具有敢冒险的精神。但是，要想使冒险成功，最后创造出价值，我觉得需要理智的科学的分析。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研究战略，研究管理，要取得各种知识。

创新有点像艺术，你不能确切地说它是什么，但是你知道它里面可能有一点什么要素，关键这个要素怎么搭配。一种特殊的组合，组合出了企业家。

三边主义怎样扩张？

企业家最大的本领，在于调动整合各类社会资源的能力。

宋立新：樊纲曾经有一个不确切的数字分析，他谈到过如果有60%的冒险精神，40%的理智，可能就是企业家。如果有20%的冒险激情，80%的理智，可能就成为樊纲这样的学者。如何持续葆有冒险激情不妨听听保险企业家王梓木怎么讲。

王梓木（华泰保险有限公司董事长）：我认为企业家精神，应该是企业家追求和实现企业价值最大化。那么什么是企业价值的最大化呢？我认为企业价值通常由三边组成，也就是三者利益组成。第一个边是客户的利益和客户的价值。第二个边就是员工的价值和员工的利益。第三个边就是股东的利益和股东的价值。那么，三边延长，就是三角形的扩大，企业价值扩大化的过程。我认为企业价值最大化是企业的核心价值观。根据这样一个逻辑推导，企业核心价值三个边完成了，可体现出你的社会责任。

企业家最大的本领，在于调动整合各类社会资源的能力。包括市场资源、财务资源、人力资源，还有股东资源。作为现代企业家的精神，还需要一种包容。把不同的资源整合在一起，融合在一起最大限度吸收国际上最先进的管理经验，这方面中国企业家应不断成长，不断进步。

一个自主不能少

一些企业家通常注重企业经营，而不是经营企业。

宋立新：在坐的邱建康是一位革命派的代表。他接手红河香烟厂时是亏损的，但仅用了三年的时间，使该厂成为全国烟草行业的第五名。这样一个飞跃里面，有一个怎样激越的故事。

邱建康（红河卷烟厂厂长）：我觉得企业家精神，就是自主经营企业，自主创新，自主追求干好干大。每干一事不能少一个自主。

西部企业更多不是发展问题，还是企业成熟、成长的问题。企业不能没有管理，如同社会不能没有治理，有效的企业管理，才可以实现有效的企业经营。

一些企业家通常注重企业经营，而不是经营企业。经营企业，依赖的是人的智慧，追求的是经济及社会效益，成就的是团队的价值实现。管理依赖的是权力。成长的企业要成功一定要有团队，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群体，有效的组织，有优势的团体创造自己的精神和文化。

谁把我们扭曲了？

企业家精神就是个人价值的兑现和个人成就感。

宋立新：不同的社会和经济环境，不同的所有制条件，是否会形成不同的企业家精神？最近新闻不断的刘晓光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刘晓光（北京首创集团总经理）：如果没有企业家，怎么谈企业家精神呢？我们的法律环境，市场环境，对于造就企业家来讲这个前提非常不具备。所以时代呼唤企业家，也呼唤企业家精神出现，特别是代表主流派的企业家精神。

第二个观点，我认为我们长期的政治制度，经济体制，实际上是企业家精神形成的一些障碍。我们的传统文化也是一种障碍。比如说中庸之道，比如说道家的治理，儒家的和解，也属于企业家精神的范畴。但是，我觉得更多是把我们扭曲了。我简单的概括了一下，不敢负责任，不敢进取，不敢失败，没有激情，反对竞争，不合作，不能受人之事，重人之托等。

扭曲以后的企业家精神怎么办呢？大家都讲了很多创新也好，合作也好，竞争也好，我补充两条，一条就是企业家的激情，比如说我本人，看到生意好，眼睛就发亮。第二个就是个人价值的兑现和个人成就感。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企业家精神，都需要探讨。当然，我不太同意国有企业企业家，民营企业家，外资企业家，我说都是企业家。

两恨文化如何解决？

企业家既是能人又是富人，两恨就是恨他们。

宋立新：因为刘晓光再三谈到企业家价值如何兑现，我们就请艾丰来谈一谈他对金钱与精神的看法是什么？

艾丰（中国企业家协会副会长）：最近想了一个问题。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民，在神州大地上干了五千年，到1949年干出了什么业绩？毛泽东同志说一穷二白。这个问题，我认为不是一个玩笑，是非常严肃的。

我们中国文化非常灿烂，但是有严重缺陷。这个缺陷表现在三种文化方面，第一个是权力文化。第二个是人才文化。第三是财富文化。我们中国占主流的是不怕少，就怕大家不一样多。这样一个文化我现在给它起一个名字，就叫两恨文化：恨富人，恨能人。富人家着火了，大家都特别高兴；富人家被抢了，大家就像庆祝节日一样。因此大家都怕露富，地主老财有了钱就换成银元，埋在地底下。但是我们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就是把资本变成了黄土，所以中国的资本主义就被埋葬了。这个两恨文化至今仍根深蒂固。现在有钱的人不换成银元，也不埋在地底下了，他们想了聪明的办法，换成美元，存在外国银行了。必须要改变这种文化，我们中国才有希望。

两恨文化害了中国，谁来解决两恨文化？最积极的人群应是企业家。因为企业家他们又是能人，又是富人，这两恨就是恨他们。

我认为中国企业家要针对我们这种历史包袱，既要创造财富，又要改变我们中国这个文化。只有中国企业家这个阶层，能够完成这个使命。

富豪最难的是什么？

最难的是你有没有一种平和的心态。

宋立新：随着中国富豪榜上的一些富豪落马，有人形容中国富豪榜就是“通缉令”。在“通缉令”上排名第九的郭广昌今天还能来到我们的会场，说明两恨文化没有走到极端。郭广昌被媒体评为2002年最会赚钱的人。

郭广昌（上海复星集团董事长）：11年实践，让我感到最难的一点是什么呢？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种平和的心态。比如说你创造了财富，其实我个人真的不需要那么多钱，但是我真的很想创造价值，有一种实现感。这个时候，会有很多不理解，你能不能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批评，管他说好还是不好，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从来没有老师说我好。一种老师说这个学生很好，很有成绩。另外有一批老师说这个学生以后一塌糊涂。这样长期以来让我有一个平和心态看待一切，不管你是否成功。我经常想起在复旦大学读书时，国政系的欢迎词是欢迎未来的国务活动家，经济系的欢迎词是欢迎未来的企业家。给我们哲学系的欢迎是什么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因为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父母希望通过我来改造我家庭的命运。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去搞学问，应该多赚钱养活父母。但是，做企业之后，我感觉做企业就要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

我现在是一个企业工作者，通过10年、20年的修行，目的是把自己修行成一个企业家。老实说，有时候情绪会波动，有时候心里会很不开心。这些说明我还不到位。我要淡然处之这一切，荣辱放在边上，以一种进取的精神，去很理智处理所有的决策，所有的人际关系。我觉得我最骄傲的一点，就是我们复星11年的创业，我们一直是这五个人在这个团队创业。我们不是一个封闭的团队，吸引了社会上很多优秀分子的团队。我觉得这种包容性也靠平和心态。

打自己耳光有多难？

搞企业并不是偏执到不害怕，没有恐惧。

宋立新：创新和探险一样，在这个过程当中充满了未知数，有人说爱探险的人实际上是享受征服恐惧的快感。我们请王石谈谈他如何克服恐惧的。

王石（万科集团董事长）：到底什么方法能克服恐惧？简单来讲，就是打自己的耳光。我有一次登山的经历，是我在下山的时候，前面保护绳被石头砸断了，下面都是大冰裂缝，当时我一看，两个脚开始哆嗦，我就开始诅咒自己，你为什么一个人上来，冒这么大的险，估计是回不去了。但是，你不能说我就在这儿坐以待毙。当时我和大本营有一个对讲机，我把它关掉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跟对讲机讲我现在的处境，他们一定很担心，而且他们要援救我，至少两天时间，我觉得到那时已经冻成冰棍了。恐惧心里怎么克服呢？大家想一下，举重运动员上去之前，往往教练啪啪给他两个耳光，啊，这么一叫就上去了，举起来破纪录了。我的状态，也就是这样的，自己一个人，没有教练，只有自己打自己。啪一个耳光，再打一个耳光，腿还在哆嗦，显然不够，又打，又大喊两声，就这样过去了。这跟搞企业一样，搞企业并不是偏执到不害怕，没有恐惧，也是一样的。遇到谈判投标的时候，比如说我们那个老总，他非常精算，但是，一旦投标的时候，他就开溜了，绝对不敢到现场。我感觉，他充其量当总经理，不能当董事长。我觉得激情是克服恐惧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你不放弃，觉得你比别人好。

所以，面对恐惧和困难，心态非常重要。但是，打自己耳光另外还有一个含义，企业更多的时候要敢于否定自己。尤其是企业成功的时候，要敢于否定自己。

不敢别当企业家？

无论什么样的企业和文化，企业家终究要审时度势。

宋立新：张醒生是在毛泽东思想哺育下受的教育，在国企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又跳槽到著名的跨国公司爱立信得到发展。今年他又跳槽到民企亚信来工作。我们很想知道张醒生换来换去，是不是因为内心的恐惧。

张醒生（亚信科技有限公司CEO）：大家谈创新时，我谈一个不新的话题。我曾经历过口号式的东西，毛泽东时代号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有三敢精神，要敢想，敢说，敢干。这两年，随着中国企业家阵营的壮大和发展，引入了很多西方的管理理念。我自己在西方公司工作这么多年的体会，企业家也好，经济学家也好，理论学家也好，成功的基本要素归根三点还是三敢精神。

我这个人三种企业文化当中都窜了一遍，感到无论什么样的企业，什么样的文化，对一个企业家而言，终究要审时度势。在爱立信工作十年以后，位置不算低了，待遇不算差了，名声也不算小了，企业家基本想达到的几个要素，我都做到了，但是为什么要跳呢？我是觉得中国在硬件制造环节之后，很可能崛起一些软件企业。在这个角度下，推动我迈出了一步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