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格尔永远的故乡：宝木巴

仁钦道尔吉

《江格尔》起初以民间口头形式形成，并在长期的口头流传过程中不断地得到发展和充实，至今还在蒙古族民间以口头形式流传着。这部史诗广泛地流传在我国新疆的卫拉特蒙古人和17世纪20年代从新疆阿尔泰山一带西迁到俄国伏尔加河下游的卡尔梅克蒙古人中间。此外，在我国内蒙古鄂尔多斯、巴林、察哈尔等地区以及蒙古国的卫拉特人和喀尔喀人中也有一定的流传。在俄罗斯境内西伯利亚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及突厥语族民族的图瓦人和阿尔泰人中也发现了《江格尔》的一些故事。《江格尔》是在中、蒙、俄三国境内流传的跨国史诗。

《江格尔》是口头创作，缺少19世纪以前的文字资料，关于它的产生时代、产生地域和产生过程，在国际学术界众说纷纭。笔者证明了《江格尔》是在古代蒙古口头文学传统的基础上，尤其是在古老英雄传说和早期中小型英雄史诗的基础上形成的长篇史诗。据史诗的流传地域和史诗中出现的地名看，这部史诗无疑是游牧于阿尔泰山和额尔齐斯一带的蒙古族卫拉特人中形成为长篇史诗的。后来随着卫拉特各部族的迁徙及其文化交往，《江格尔》逐渐流传到了中、蒙、俄三国蒙古语族民众中。数百年来民间口头流传的《江格尔》，从19世纪初开始被学术界发现。最早旅行家贝格曼于1802—1803年到俄国阿斯特拉罕地区的卡尔梅克草原进行考察，他亲眼看到了《江格尔》演唱，并用德文发表了《江格尔》两部诗篇的内容。从19世纪初至今，在这200年间从中、蒙、俄三国蒙古语族民众中记录的《江格尔》故事有200多种，全诗长达20多万诗行。其中在我国新疆记录的《江格尔》有157部长诗及异文，长达19万行诗。

《江格尔》这部巨型史诗经过了漫长的极其复杂的产生和发展过程，断定它的产生时代是学术界的疑难问题。笔者认为，这部长篇史诗基本上经过了三个阶段，即早期传说和中小型史诗阶段，初具长篇史诗(并列复合型史诗)规模阶段和进一步发展阶段。我从七个方面考证了《江格尔》初具长篇史诗规模的阶段，认为它的主要部分形成于15世纪30年代“四卫拉特联盟”的建立到17世纪20年代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勒克率部众西迁到俄国伏尔加河下游之前的这200年之内。它形象地再现了当时的西蒙古(卫拉特)社会生活。这并不是说，《江格尔》的一切产生于这一时期，因它借用了原始社会以来的传说、史诗的内容和形式，并初具长篇史诗规模之后还继续发展，它在不同的程度上打上了蒙古社会各个不同发展阶段的烙印。

如前所述，《江格尔》是在古老传说和中小型史诗的基础上形成为长篇史诗的。它继承了传说和中小型史诗的优秀传统。在《江格尔》的不同诗篇中出现：孤儿灭蟒古思(恶魔)的传说、孤儿成汗王的传说、神箭手传说、巨人传说、飞毛腿的传说、举山大力士传说、天鹅姑娘传说、三仙女传说、化作美女的妖精传说、黄铜嘴黄羊腿的妖婆传说、下界寻人传说、地下库克达尔罕(青铁匠)的传说、驯养野生动物的文化英雄传说，等等。孤儿出身的江格尔汗形象是把传统的孤儿灭魔传说与孤儿成为汗王的传说相结合而塑造的。

至今在国内外记录的蒙古语族人民的英雄史诗有数百部，笔者曾把这数百部史诗归纳为三大类型，即单篇型史诗、串连复合型史诗和并列复合型史诗，这三大类型的史诗标志着蒙古英雄史诗的三大发展阶段。《江格尔》是在第三个发展阶段上形成的并列复合型史诗，它借用了前两种类型的中小型史诗的艺术成就，继承和发展了它们的体裁、题材、情节、结构、母题、人物形象、表现手法和程式。

长篇史诗《江格尔》的形成，除了上述文学艺术传统外，还有它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英雄史诗不仅仅在氏族社会的氏族、部落战争时代产生，而且，封建割据时期的封建领主间的混战，同样成为英雄史诗形成的社会背景。在《江格尔》形成为长篇史诗的时代(15世纪30年代至17世纪20年代)，整个蒙古社会处于封建割据状态，尤其是西蒙古卫拉特地区分裂为许多小汗国，常常发生内讧和外患。连绵不断的战争，给卫拉特社会和民众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和痛苦，富饶的草原被敌人烧毁，牛羊马群被掠夺者驱赶，牧民百姓遭到残苦的屠杀和做奴隶。民众对这种社会不满，他们厌恶封建割据和掠夺战争，向往社会安定与和平统一局面，怀念和赞颂为统一家乡和保卫家乡而战斗的古老史诗的英雄人物。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具有高度文化素养，并了解本民族的历史和文化的天才的卫拉特蒙古陶兀里奇(史诗演唱艺人)们，一方面借用他们传统的古老神话、传说和早期中小型史诗材料，另一方面通过想象虚构出符合时代精神的一个叫做宝木巴汗国及其首领江格尔、雄狮大将阿拉坦策吉、洪古尔等英雄群象，便创作了反映自己时代的社会斗争和民众思想愿望的长篇史诗《江格尔》。

《江格尔》是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它深刻地反映了封建割据时期蒙古族民众的思想愿望和理想，歌颂了团结起来为统一家乡和保卫家乡而奋斗的英雄人物的英雄事迹。首先，在这部史诗里描绘了与当时那种黑暗社会相对立的一个理想国——宝木巴汗国，道：

在江格尔的故乡，

神圣的宝木巴地方，

没有死亡，人人长生，

不知骚乱，处处安定，

没有孤寡，老幼康宁，

不知贫穷，家家富强，

这里的人们不会衰老，

永远像二十五岁的人一样。

不仅宝木巴地方的社会状况和人民生活如此美满，而且，她的气候条件也非常理想：

盛夏像秋天一样凉爽，

隆冬跟春天一样温暖，

没有炎热的酷暑，

没有严寒的冬天，

时而微风习习，

时而细雨绵绵。

这里反映了蒙古族民众对自己家乡的热爱和他们改造自然条件的愿望。与此相反，史诗的作者——天才的民间艺人们通过周围种种掠夺者和奴役者对宝木巴地方的进攻和破坏，像一幅幅生动的图画一样，刻画民族内部混战和外部侵略给蒙古社会发展和民众生活带来的严重后果，深刻地揭露了封建掠夺战争的残酷性和侵略者的残忍凶恶。每当宝木巴地方的勇士们聚集在江格尔的汗宫举行盛宴，过着和平幸福生活的时候，或者敌人前来袭击神圣的宝木巴地方，赶走他们的战马群；或者派遣使者向江格尔汗提出屈辱性的三项要求，威胁江格尔汗交出自己美丽的夫人阿益·莎布塔腊，神奇的坐骑阿兰扎尔骏马和勇敢过人的雄狮大将洪古尔；或者敌人妄图踏平富饶而美丽的宝木巴地方，抢走勇士们的战马和牛羊马群，活捉英雄好汉们，甚至有的敌人乘机率大军向宝木巴进攻，他们焚烧江格尔的汗宫，抢劫牲畜和财产，掳掠勇士们的妻子。

史诗这样深刻地揭露侵略战争的罪恶，同时，歌颂了以江格尔汗为首的洪古尔、阿拉坦策吉、萨布尔、萨纳拉等12名雄狮大将和六千名勇士为统一家乡和保卫家乡而与黑暗势力英勇顽强战斗的英雄行为。《江格尔》这部伟大的英雄史诗揭示了一个不可否认的真理：只要领导者和英雄人物与全体民众团结一致，共同进行不屈不挠的战斗，就可以战胜内部的分裂势力和外部的侵略者，能够统一自己的国家，也能够保卫自己的国家，重建和平幸福生活。史诗强调了宝木巴汗国内部的团结和统一。江格尔是一位天才的理想的首领，他智勇双全，能知人善任，重视团结和友谊，建立了崇高威信，受到了一批天下有名的英雄人物的拥护和支持，他组织了强大的军事集团，统一了70个小汗国，建立了神圣的宝木巴地方。宝木巴地方的以江格尔为首的英雄们是一个团结和统一的典范。原来他们个个都是一个领地的首领，可是，他们不计较个人得失，放弃自己的小汗位和领地，为实现国家的统一而聚集在具有崇高威信的江格尔汗的周围。他们每个人跟随江格尔的经历有所不同：有的从小就和江格尔结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洪古尔)；有的主动放弃自己的汗位、妻子和牲畜财产，自愿参加了江格尔的宝木巴汗国(如明彦等)；有的则经过一场较量后，发现江格尔的威力和才能，跟随江格尔做了忠实战友(如阿拉坦策吉、萨布尔等)。

宝木巴地方的12名雄狮大将结义时的共同誓言反映了他们的勇气和对江格尔汗的忠诚，道：

我们把生命交给刀枪，

把希望寄托给江格尔汗。

虽然有众多的敌人聚集侵犯，

我们也无人后退，只是勇往直前。

虽然有崇山峻岭，

我们的坐骑没有不能攀登的顶峰。

不怕那咆哮的大海，波涛猛卷，

不怕那熊熊的火海，烈火燎原。

我们要真正地生活，摈斥过错，

死后让灵魂躲避厄运，走向天堂。

宝木巴勇士们具有勇敢无畏的精神，坚强的毅力和过人的力量，尽管他们有时遇到暂时的失败，但最终总是战胜敌人而取得胜利。蒙古英雄史诗没有悲剧结局，总是以英雄们的胜利而告终。

《江格尔》主要是描绘古代军事斗争的英雄史诗，成功地塑造了宝木巴汗国的英雄群象，他们一个个都是军事将领和亲自参战的勇将，在屡次战斗中以实际行动表现了他们的英雄事迹。他们共同的高贵品质是忠于自己的宝木巴汗国和江格尔汗，具有无畏的英雄气概和顽强的毅力，他们还有过人的力量和高超的武艺。同时，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特长。史诗里说，阿拉坦策吉“智慧过人”，洪古尔“勇敢过人”，萨布尔是“铁臂力士”，哈布图是“神箭手”，赫吉拉干是“雄辩家”，明彦是“美男子”。他们在宝木巴汗国里承担着不同的任务，可以分为几种不同类型的英雄人物。

《江格尔》里把这些英雄人物放在重大的社会矛盾冲突中，也就是摆在战争的艰苦环境中，通过他们的英雄行为和语言表现了其英雄性格。同时，史诗里充满着浪漫主义的丰富的想象，惊心动魄的艺术夸张和优美动听的比喻。例如，雄狮大将萨纳拉单枪匹马冲击准备向宝木巴汗国进攻的扎干台吉汗国，走进汗宫在扎干台吉汗及众将领面前显示威风和英雄气概，侮辱敌将，赞美宝木巴勇士们。当众敌人围攻时，他实现了自己的誓言。史诗里道：

万名勇士顿时骚动，

他们一起攻打萨纳拉。

萨纳拉拔出大刀，

急忙四面招架。

他突然转身冲出十四道大门，

砍断了高高的旗杆，

把大黑军旗装进口袋，

跨上红沙马飞过金桥，

奔到那颜河上游，

赶走八万匹黑马群，

向着日出的东方飞奔。

《江格尔》是精湛的诗歌艺术作品，它具有蒙古族诗歌的高度的艺术特色和民族特色。同时，《江格尔》演唱是一种综合性的表演艺术，演唱艺人江格尔奇是天才的民间表演艺术家。演唱《江格尔》不仅有唱词、唱腔、表情和动作，而且还有乐器伴奏。唱词以富有旋律节奏的诗歌为主，其间还插入精简的叙事散文。江格尔奇的唱腔有十多种，有的人用多种唱腔演唱《江格尔》。江格尔奇常用的乐器是陶布舒尔琴(与冬不拉不同)，他们边唱边弹琴。

蒙古族江格尔奇的演唱有一种独特性，在这方面有别于藏族仲肯的演唱和柯尔克孜族玛纳斯奇的演唱，这就是江格尔奇们边演唱史诗，边弹奏陶布舒尔琴，边跳卫拉特蒙古单人舞“贝叶勒格”。《江格尔》演唱成为诗、乐、舞三位一体的综合性艺术。江格尔奇们对蒙古族诗歌、音乐、舞蹈和表演艺术的发展都做出了显著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