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刊的老作者王志纲自994年从新华社下海,在中国的顾问咨询业搏击冲浪,已有8个年头。其间,他深入接触了数以百计的中国企业家。最近,他应本刊之邀,以其独特的视野和笔触就企业家的生存这一根本问题,撰写了本文。本刊将分两期发表。
引 子
我所理解的大泽龙蛇,是在既如浩瀚深海又犹如泥潭和酱缸般的大泽里挣扎奋进的一代企业强人。等待他们的命运是成龙上天,或成虫钻草。他们自我生存的环境像非洲的原野和东南亚的热带雨林一样,既千姿百态、奥妙无穷、令人神往,更处处陷阱、暗藏凶险、让人却步;既充满丰富资源、盎然生机,又埋伏着对手、潜伏着危机,甚至有不少血腥。中国这种特有的生存环境,考验着他们的生存智慧,促成了他们独特的生存哲学,练就了他们超常的生存能力,由此,才有了这些幸存的中国企业家。
世人常喜欢用非红即黑、非此即彼来评判企业家们,难免一会儿将他们捧上天,一会儿将他们打入地。常年浸淫于“大泽”氛围之中,和企业家朝夕相处的我,不想以成败论英雄,我更感兴趣的,则是对企业家们生存环境与生存智慧的研究。也罢,在今天一派评论企业家的热潮中,我也来凑凑热闹,谈谈我眼中的企业家。
中国企业家画像
在这里,我所说的企业家们都是创业者,是实实在在从市场中拼杀成长起来的一群。正像有人形象地形容他们,是地地道道的野生动物,而非圈养动物,更不是予人玩赏的宠物。当我们以这种眼光来看中国企业家的时候,我们可以给他们画个像。他们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他的两只眼睛是铜钱做的。如同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不管是经济还是政治,物质还是文化,一切都可以幻化为金钱和财富。
——他们的鼻子,像警犬一样灵敏,但嗅出的却是生钱的机会和利润的味道。他们这种对金钱的敏感本能更像大海中的鲨鱼一样,哪怕在百米之外只要闻到一点点血腥味,就会扑向他们的猎物。
——他们的耳朵,比老鼠还灵,是顺风耳,千里耳。无论是熙熙攘攘的市井之声,还是云雾缭绕的高层动静,抑或是纳斯达克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信息通过他们的耳朵都可以转化为对利润、对生存、对跨越的一种选择。
——他们的胃口像饥肠辘辘的恐龙,肚子总是填不饱。他们信奉做不大不做的原则,他们最大的痛苦是饥饿,是如何成为亿万巨富、中国首富、进入世界500强。我所见到的中国企业家,不少人成天唠叨的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超过)李嘉诚?”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财富超过自己的人,他们就永远睡不着。
——他们是最彻底的实用主义者。信奉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讲目的,不择手段是他们的处世原则。目的需要他们承胯下之辱,他们会胜过韩信;利益需要他们结合,他们会化干戈为玉帛,仇敌顷刻间成为兄弟。
——昨天,他们与商人同义,有钱却被人蔑视为“葛朗台”或“周扒皮”;今天他们是舞台上的明星,备受鲜花和闪光灯追捧,占据着大小报刊的版面。
也许上述形象的确很难讨人喜欢,但我们没有理由嘲弄他们。相反,正是这如此生猛的一群,最大限度地张扬了人类的本性,充分释放了人类的潜能,他们是人类物质文明的原动力和火车头。他们是令人嫉妒和羡慕的,但有时又是令人怜悯的,因为他们承受着各种常人难以想像的压力,他们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我在这里没有对企业家进行任何道德评判的企图,反而对他们奋不顾身的勇气和坚忍不拔的毅力,深为叹服,并抱有敬意。我试图找出他们是如何在机会与凶险并存的环境中挣扎自保,并不断蜕皮,从而成龙上天、成蛇钻草的深层原因,进而探讨这个“大泽龙蛇”时代的精神与意义。我感到,近20年来,决定他们成败的因素,并不是因遵循或违背了这些年十分热门的哈佛和MBA的企业“步兵操典”,而恰恰是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一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萧何就是时势、国情。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聚焦在中国本土那些在大泽中挣扎奋进的企业家身上吧。他们在自己的族群里,显得有些另类;有时他们的一举一动常常让同类们感到不可理喻,但他们却有超强的适应能力,并且深具智慧。他们一般不会赤裸裸地表达自己,而是像刚刚从乡下进了城的农民一样,笑容中不无矫情的成分;他们的性格也不是生来就那么跋扈和乖张,因为他们深知搞不好就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的头脑也许比前者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有时候表现得却很木讷;他们的直觉更复杂,不仅闻得出金钱的气味,更分辨得出社会、政治的方向和节奏。
一句话,他们充满了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他们懂得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扮相,什么时候该聪明,什么时候要傻一点;他们懂得首要问题是在发展中如何保存自身,然后才谈得上一步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不是生而知之的人,自打娘胎里出来也一样的赤条条,但后天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他们。他们在适应环境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西方的企业家们曾经是在广袤的原野上拓荒的话,只要他们有男子汉的气概和魄力,迟早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即使碰到这样那样的磨难,也不过是又多了一曲英雄主义的悲歌。但中国的企业家们则不然,他们不是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荒原上,而是窜迹于茫茫泽国的泥沼里。这里远看出奇地平静,但其背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处女地上,也许都暗藏着风险和陷阱。因此,中国的企业家,尤其是近20年走出大泽的第一代创业型企业家,他们大多练就了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走梅花桩的功夫,他们如履薄冰一步一探地前行,他们的案头上常常摆放着老子的格言和孙子的兵法,这不仅是出于商战的需要,更是出于对生存的渴望。
企业家十大生存法则
中国这20年来的改革开放史可以说也是中国企业家的孕育生成史。回首这20年风起云涌,我真有《三国演义》中所说的“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沧桑感。从改革开放之初占尽天时地利而崛起的广东万宝电器的邓绍深到中国饮料大王李经纬;从胶东农民企业家中的“蓬莱八仙”到一度名震中华的大邱庄主禹作敏;从中国民营经济的代表人物四通的万润南到风险投资之“父”牟其中;从巨人奇迹的缔造者史玉柱到爱多神话的创造者胡志标,我或同他们打过交道或长期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们。当他们因种种原因或落败或退出江湖的时候,社会无一例外都是从经营上去总结他们的失败之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照与他们同出于草泽而今终功德圆满的少数幸运者,我得出的结论恰恰相反,他们大多并非输于经营,而更多死于不能适应“生态环境”,并随之调整和使自己进化,而幸存者则恰恰相反。我看不出后者在经营上有多少能超出同辈的绝活,但在生存智慧上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智者和大师。若论企业生存之道,“功夫”一样在“诗外”。
今天,在中国企业即将从无章可循的大泽时代进入到有例可依的海洋时代的时候,回顾发生在这些企业家身上的一幕幕活剧,翻看一幅幅现代生存学的画卷,我尝试清理出中国企业家生存智慧的十大法则,抛砖引玉,但愿能唤起人们对开发这笔珍贵遗产的重视,若然,将不枉我们所经历的这个伟大时代。
生存法则之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回顾短短20余年中国企业家的生存史,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国有企业的风云人物大多销声匿迹,或者壮志未酬,或者抵挡不住59岁的诱惑,或者改弦更张,乡镇企业也纷纷变脸,而真正存活下来并能成大器的,多半是那些民营企业的弄潮儿。不是因为三者的素质有什么先天的差别,而是环境不同,生存能力不同,结局也就不同罢了。
究其原因,国有企业的运营者,他们或是政治的衍生物,或是政府部门的经济官员,或是不知为谁而战的财产支配者,终归习惯把企业当官来做,非依市场而行。与之相对应,乡镇企业的企业家好比“放养动物”,民营企业的企业家则好比“野生动物”。当大家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觅食的时候倒也相安无事,一旦来到同一个平台上角逐,孰优孰劣也就很快水落石出了。这一现象,社会学家们归结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生存法则之二:商人本位,矢志不移
商海无涯,人生无常。大凡最后活下来的企业家必定是那些真正懂得趋利避害的商人。这些人不管来自何方,手段如何,但从心底都信奉“以实力论英雄,以财富打天下”的信条,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追逐利润最大化。故凡成功者骨子里都是地地道道的商人,而那些失败者大都有意无意违背了自己的商人定位。
古语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是在中国几千年重农抑商的等级社会里,缁铢必较的商人历来为人们所鄙视。尽管明清以来商人可以用财富来博取主流社会的认同和好感,但终归是别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即使是像胡雪岩那样盛极一时的红顶商人,也不免落个辛酸的结局。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正是这种生存智慧的绝佳写照。知人者,即知晓这是谁人之天下,这是何样之社会,这是怎样之环境;自知者,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谁,有几斤几两,吃几碗饭。即便红帽加顶,黄袍加身,也要头脑清醒。
殷鉴不远,我曾经同四通的创始人万润南打过交道。那是1988年底,当时的中关村,当时的中国民营企业,恐怕无人能望其项背,“固一世之雄也”。我曾向其请教过中国市场经济的选项,其谓“南方的市场经济是从地里自然长出来的,北方的市场经济还得经过扫盲、移植、播种”的宏论令我叫绝。遗憾的是,万润南纵有雄才大略,没翻车在经营上,但却一时头脑发热,犯了“把水中的月亮当成了真月亮”的政治幼稚病,最后也就只能是流亡海外、销声匿迹了。在商不言商,商人之大忌啊!
生存法则之三:审时度势,和平演进
深谙中国古老的生存智慧并巧妙地将之运用到企业中去,最终修成正果、功成身退的人物莫过于联想的柳传志了。
柳应该是一个天生的商人,1984年,当柳传志从中科院下海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话讲,叫“憋得不行”。龙归大海,谁也没想到这纵身一跳,十几年后竟跳出一面中国IT行业的旗帜来。
联想可谓中国企业发展史上一个极其富有研究价值的活标本,但其中的奥妙西方人搞不懂,连声名远播的哈佛大学商学院也搞不懂,他们的兴奋点是企业管理、产品分销此类专业话题。而柳则含蓄地将其总结为“屋基理论”。其实,这种看似简单的“屋基理论”,正是柳的生存智慧所在。盖房先要夯牢地基,行船须得熟知水性。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纵观联想这些年走过的路,可谓耐人寻味。一是,首先联想所谓的高科技其实是从贸易起家的,创业需要第一桶金,而只有商业资本可以短平快地达到这个目的。其次,高科技反而是从低科技入手的,这也正符合生存的需要,并且路越走越宽。二是,所谓的产权改革。在今天,柳所精心设计的由内部分红权到股权,再到香港上市的产权之道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在当时却不能不说是一种极有城府的选择。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早期产权的演变中,任何一个坎出点儿差错,都会酿成意想不到的后果,而柳传志绕过来了。三是,媒体曾经盛传一时的“倪光南事件”。表面上看来是科学家和企业家之间的冲突,其实背后也正是两种生存力量的角逐。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洪杨之争”。想当初,天王洪秀全出于革命斗争形势的需要,设计了东王杨秀清代天父传言之神话,按目下时髦的语言来讲,不过是个“整合要素”。不曾想这个烧炭佬后来竟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可以凌驾于天王之上的天父代言人,以至洪天王最终掌控不住大局,弄得鱼死网破,酿成千古悲剧。中国有句古话叫“道不同不相与谋”,所以柳倪之争是迟早的事,而实力的天平也显然偏向了柳的一边。于是,尽管倪光南使尽了手段,但终归奈何不得早已做大的柳传志,出局也就合情合理了。而柳传志历经艰辛,竟逃过此劫,应说比洪天王技高一筹。四是,柳传志不无潇洒地平稳交班。今日当其兴之所致地布道于四方,悠悠然信步于高尔夫球场的时候,俨然功德圆满了,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了。
归结柳传志的生存智慧,妙在一个“忍”字,而这种忍,其实是一种最好的等待,对耐力的考验。说他曲线救国也罢,说他审时度势也罢,都无非是再一次验证了中国自古就有之的“以柔克刚”、“大智若愚”的大学问。既坚持不断革命论,又揉之以革命发展阶段论。柳先生驾驭联想之船“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成功实践,完全是一部中国革命史在企业运营中的翻版。就韬略而言,柳传志是个“懂政治”的企业家。江总书记总是教导我们要“讲政治”,企业、尤其是国有大企业更是无处不是在比“讲政治”啊!
所以,我更喜欢这样评价柳传志的发展史:在地狱里打了个滚,淘到真金后,又回到了天堂。
生存法则之四:深藏不露,与时俱进
在生物圈中,动物大多有一种求生的本能,我们不妨称之为变色龙现象。他们身体的颜色可以根据季节、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从而巧妙地掩护自己,达到目的。究其原因,也是恶劣的生存环境使然。
这一点,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也深有同感,在时代的变迁中,他们大多戴过各种各样的红帽子,直到今天才慢慢恢复了本来面目。其实,乡镇企业这些年走过的路亦是如此。
提起乡镇企业,不能不提早在80年代就是农村改革楷模的鲁冠球。这位乡镇企业发展史上的活化石,刚刚完成了从集体企业到家族制企业的“和平演变”,当《福布斯》把鲁评为中国巨富,当人们终于明白万向集团姓鲁时,不禁吓了一跳。这一切当然得归功于颇有生存智慧、懂得顺应时势的万向掌门人。
由此不禁想起与鲁冠球几乎同时起步的农民企业家——天津大邱庄的禹作敏。此人曾经达到的威望和口碑为前者所不及,90年代初曾有“南有深圳城,北有大邱庄”的说法。但由于认识不同、方法不同,一个不谙世事,以为凭经济势力就可成为一面旗帜、独霸一方,“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放在眼里,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昔日的改革楷模、明星到阶下囚,最后郁郁寡欢死于狱中;另一个则凭借娴熟的政治、经营智慧,在计划经济的夹缝中求生,继而又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乘风破浪,历经周折而不倒,终于取得政治荣誉和经济收益的双丰收,一路成长为中国乡镇企业屈指可数的跨世纪长青树,一不小心还登上了《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
同在乡镇经济的一棵树上,却结出两个不同的果子,其原因还是不能不归结为生存智慧的精通与否。
生存法则之五:头脑清醒,莫把偶然当必然
中国的市场经济发轫之处,应该说到处都是待开垦的处女地,机会多得直淌,用牟其中的话讲,就是挣钱就像在沙漠里卖水一样容易,由此也造就了一批敢于喝头啖汤的人。当别人还在睡梦之中,这些人已经开始大把大把地收获了。
我认识的一个老板,身价上亿,其墙上挂着的座右铭是:贵在大胆。早期这种钻政策空子,打擦边球,甚至不惜走私造假发起来的老板不在少数。然而大泽风云转瞬即变,也许是成功与财富来得太容易,企业家倘若因投得一时之机,而错把偶然当必然,浑然不觉、一如既往,而不能根据情势之变迁及时调整策略,那么离栽跟头也就不远了。
牟其中正是这样一个在偶然中成功,而又在必然中被消灭的例子。其实,1991年牟其中倒飞机的成功,也许正是其失败的开始。用中国的轻工物资去换苏联的飞机,这种原始的以物易物的贸易,数额巨大,又欠缺信用,操作环节繁杂,成功的可能性可以说几乎为零。一般头脑清醒者想也不敢想,然而牟其中却硬是把这个疯狂的设想变成了现实。难怪当时人们认为他是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样一来,其后的失败只是早晚的事。
其实芝麻开门式的奇迹,皆因巧遇苏联的顷刻解体,不要说资源要重新分配,连国土都要重新划分。正是苏联国内局势的空前动荡才使俄罗斯人决心冒一把天大的风险,对明天摸不着头脑的飞机掌控部门牙一咬:“再不冒险以后恐怕连冒险的机会都没了”。于是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飞机先期抵达中国,牟其中拿到了第一笔资金,由此启动了所有的交易链。牟大胆成功了!这个复杂的程序按照常理是绝对不可能兑现的。牟其中硬是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法把4架图-154换了回来,从而演绎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传奇。
既然空手可以倒来飞机,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呢?一个偶然的巨大成功从此膨化了牟其中的革命理想,其想像力得到了空前的释放。一会儿想在满州里搞一个国中国——东北亚经济区,一会儿又想发射卫星,一会儿想把喜马拉雅山炸个口子,让印度洋的暖流进来,把西藏变成江南,一会儿又谋划着在地球上建几个硅谷,成天想的多是国家总理想的事。可悲的是,当这个有着浓厚政治情结的狂想家忘情于脚下的时候,却早已“梦里不知身是客”,其结局也就免不了“人生长恨水长东”了。
生存法则之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中国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由于谁都没有经验,很多事情摸着石头过河,稳定的游戏规则尚没有建立起来,由此催生了一个个暴利的故事,很多人借此完成了原始积累。在这个过程中,政治和经济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同时也是两种力量的博弈。因此,很多企业家都同时具备政治头脑,深知怎么跟政治跳狐步舞,既讨得政治力量的欢心,又不少物质上的实惠。没有政治的默许和支持,事业很难做大;但过于依靠政治资源的支撑,也不免会在市场的规则前翻船。故凡成功者,大多是徘徊在政治运营与经济运营之间的走钢丝的好手。不善经营者,或者热情过度拥抱政治者,往往没好果子吃。
想当初,倪润峰以企业家中少有的中央候补委员之威,率领长虹高歌猛进时,大有“旌旗蔽空”之势,“固一世之雄也”。坦率地说,倪与他同时代的国有企业掌门人相比,与那些急功近利、落袋为安、鼠目寸光的企业家相比,无疑是一位有开拓精神、有市场意识与产业意识的优秀企业家。从军工转为民用,从官员转变为企业家,从国有资源的管理者变成市场拓展者,倪润峰无一例外都很成功。他一度成为市场经济中可以兴风作浪的时代巨人,在偏僻的山区创造出绵阳奇迹,长虹神话。
然而,不可否认这种奇迹却过多依靠了特殊国情下的政治之手和特种资源。这种攻城略池的手段和方法可说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只追求规模最大化,而非市场与效益最大化。
短短数年,生态环境已发生根本的变化,中国社会日渐以市场为主,而非以政治行为和长官意志为主。社会的发展已越来越强烈地要求用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来规范竞争、制定规则。而随着中国进入WTO的日子临近,大家必须遵循共同的竞争规则,竞争的公平化、透明化,筛选出的定是那些按自然生存法则打拼出来的、生命力强健的企业和企业家。
面对市场经济的野狼群,习惯于圈养的园中狮,如不历练自己的捕食本领,那么昨天的优势可能正是今日的劣势。正所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不能及时适应从圈养到野生转化的企业,当庇护和偏食不在,放归大自然的时候,难免成为被群狼撕碎的病狮。
但也有一种人,虽不甚懂政治,却能应对自如,收获颇丰。奥妙何来?据他们的经验讲,叫“听党的话,当好孩子”。当政策上刚开了口子时,要当仁不让,赶紧成为试验的先头兵,最大限度地获取资源,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占了先机,笨鸟先飞;二是即使以后政策关了门,自己也占足了实惠,而别人却没有机会再重演旧事了。所以这种走钢丝的方法看似不加选择,反而最安全、最实惠。
真不知道这种生存智慧能不能叫大智若愚?但的确不失为一种博弈的良方。
生存法则之七:任人唯亲,情有可原
当前,伴随中国民营企业逐渐做大,走到社会前沿,围绕家族企业和现代企业之争不仅是学术界、理论界研究的热点,更是民众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家族制企业“任人为亲”、“唯血缘是举”的做法似乎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甚至宣称其如果不改弦更张、任人唯贤、唯才是举,入关之后,必定被“狼”吃掉。
道理如此简单,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可为什么充满生存智慧的中国企业家们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呢?难道他们不知“发展才是硬道理”吗?
这几年,我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企业家,方知在其“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背后有着更为深刻的原因。
重庆摩托大王尹明善是一个知识分子型的企业家,现代企业制度所张扬的理论与思想其不可能不知。孰料他不仅是坚定的家庭化管理的拥戴者,更宣称保持家族化50年不变。
经验来自教训。创业初期,正当他欲宏图大展之时,他最欣赏和信任的一个徒弟却要离开,他满腹疑惑,不知就里。徒弟临行时告诉他,他的皮箱里装满了公司的机密文件,想要回,须用100万来赎。这对尹来说好似五雷轰顶,遂愤而告官,结果官司打了五年才摆平,其间花费的心力、精神、金钱与时间,可想而知。从此他得出“家族企业的管理在中国应该是50年不变”的结论。
伴随着老板们事业日益做大,我问他们最大的困惑是什么,回答往往简单而平淡:“没有安全感!”“太缺乏安全感了!”
创维集团老板黄宏生与其销售总经理陆强华发生争执,后者愤而率100多名营销兄弟投奔高路华,并与前者就佣金提成之事对簿公堂;广西喷施宝董事长王祥林与其聘请而来的总经理王惟尊,短短数月,“蜜月”便走到了尽头,这回可不是经济纠纷而是刑事犯罪,因为王祥林告王惟尊“职务侵犯与商业受贿罪”,而王惟尊却说王祥林天方夜谭似地造假账欺骗投资者。黄陆与二王之争,孰是孰非,不易评说。不过,对深谙中国国情,置身大泽之中的企业家们来说,却得出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攘外必先安内。否则,高歌猛进之时便是老窝被端之日。
正因如此,现实中家族化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演越烈,妙招迭出,且不乏实效。姑试举一二:
其一、王员外招亲。为确保自己的万贯家业不付之东流,利用女儿钓金龟婿也就成了一条捷径。既然家族成员的血缘关系不可以选择,那么这种后天的遴选也就空间无限了。经过一番严格的考核和竞争后,入选者大多品行端正,更不乏留洋的MBA,通常是千里挑一的知识精英。从此可以确保江山永固,后继有人了。
其二、红粉兵团董事会。有些企业家,雄性激素比较发达,因此在事业扩张的过程中也就不乏女人的身影。女人一旦有了寄托的平台,也常常不让须眉,很快成为打理家族资产的生力军。与社会上流行的CEO相比,她们更让企业家放心,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倒戈,并且这种奇特的格局在管理成本和决策效率上也要比常规手段好得多。于是乎这些企业家便利用红粉们争宠好胜之心、同性相妒之理频频施展“政治”攻略,上下其手,平衡控制,床上办公,一举数得。
这些乍一听好像是天方夜谭的故事,之所以在真实的社会中存在,并且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是因为中国企业家们生存环境的特殊和残酷。在一个几乎无规可循、无信用可言、无强力保障的转型经济里,对他们而言,任人唯亲是风险最小的选择,打虎还要亲兄弟,何况是执掌基业?如果环境改善,气候变化,他们何尝不愿用更为科学、规范的方式发展企业。□(待续)
(本文下半部分包括“生存法则之八、之九、之十”以及“继往开来新时代”,将在本刊9月下半月试刊发表。敬请垂注。全文还将收入即将出版的王志纲工作室文库《财智时代——王志纲的观点》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