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雪山的扶贫新路

黄一丁

云南德钦县因其“香格里拉”犹如仙境的旅游奇景而声名日隆。但如果深入到当地藏民群众的生活中仔细看看，情形可就远不像旅游者眼中的那般诗情画意了。当地藏民生活仍相当地原始穷困。德钦山势险峻，山深林密。自从国家下达天然林禁伐令以来，藏民群众除种植青稞外，主要靠进山采集松茸蘑菇和少量虫草药为生活来源。但多年的砍伐已造成大量林木被毁，而且即使在国家禁伐令之后，当地近万人口的藏民家庭的日常生活仍须砍伐薪柴，每户每年10吨左右，长此以往，天然保护区的森林资源最多40年便又岌岌可危。

“奇迹”怎么发生

但自1999年11月起事情有了变化。北京的“天恒可持续发展研究所”将北方辽宁地区广泛运用的农民技术，即“四合一沼气大棚”技术，以技术扶贫方式带到德钦的白马雪山地区。所谓“四合一”是将猪圈、厕所与沼气池相连，用人猪粪便聚生沼气，并通气入灶生火做饭，足可替代柴薪；如果再建上塑料大棚种植蔬菜，可用沼液、沼渣做肥育菜，养分效果极好，产量质量甚高。“天恒”希望此项由北方农民因地制宜自创开发的技术可为滇西北藏民的脱贫，也为三江上游天然林的保护有所造福。

以此技术扶贫的麻烦也很显然：藏民们长居深山、言语难通、又从未见过此事，空说其好没用；所里得到的国际资助款仅够建10个沼气大棚，如果建好白送，自己倒省事，但山区藏民肯不肯认真用，其他藏民又肯不肯花钱学就都难说。山区藏民从无“厕所”概念，猪也自古以来满山放养，劝其改变固有习惯，要费多少口舌？

天恒所倒也聪明，一是先在书松村保护站建一处示范大棚，让藏民可每天亲眼看到一转钮就点火、做饭不再烟熏火燎的奇事；二是动员有点文化的原村长老南吉率先自建，但绝不告诉他所里有这笔钱，而是找当地农业银行商议，由所里出钱提供担保，由南吉贷款1万元自建，因为自家的肉才心疼，才会认真建好用好。南吉和他能干的女儿用其仅有的一亩平坝地将沼气大棚建好，几个月中不仅全家清洁做饭，而且他家的猪通过圈养蹭蹭地上膘，明显比别家肥；大棚种菜也在所里特请的专家指导下长势甚旺，在当地猪肉、蔬菜价格比北方至少高一倍、且多年供不应求的情况下，要不了两年贷款就还上，而且有了每年2000多元稳定收入，南吉家对沼气大棚赞不绝口又不断跟村民们炫耀，很快就有另外四五家也要贷款自建。天恒所依样画瓢继续搞，不仅有“四合一”还有成本更低的“三合一”(去掉大棚)，建后家家说好，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多产气，上厕所和圈养猪的习惯也顺利形成。到今年所里的项目款已全部用完，德钦各乡藏民又自己贷款增建了50多家。农行的人和贷款农民都啧啧称奇：一个有的是钱但贷出去就收不回，一个是极少有机会能贷到钱，现在却都是各如其愿。天恒所此时已不用自家掏钱，只是提供技术支持和维护指导，并帮助当地农科站和保护区发展当地的技术维护队伍等。其结果，当地人及参观者都称，中国的、外国的到此来扶贫的年年都有，但真扎下来苦干实干，且切实针对当地情况起到这般效果的，可说仅此一例。

不仅是善良愿望

1998年的长江大水人们记忆犹新，事后众多媒体专家均将其罪魁祸首归之于上游的天然砍伐。但当数以千万计的贫困地区农民找不到生计出路的时候，简单地指责是无济于事的。天恒所长陈青在时隔三年先后两次考察九寨沟地区时，第一次所见，是源源不断的载木车拉着千万立方米的木料迎面而出；而第二次去时竟一辆也难看到。他非常感叹于“政府的力量”。但细查即知，政府的力量往往是靠补贴堆出来的。一旦财政不胜重负，新生存机制又并未真正建立，巨大的生态压力马上会再度冒起，砍树之危难从根上解决。但只有找到了沼气大棚这一类能生财、能省材的方式，才有出路。扶贫与环保，在这里密不可分，这是其一。

如果仔细搜罗，像天恒所移植滇西北的这项“适用技术”在华北、华东等发达地区会有多少？恐怕几千项都打不住!比如一位老军官为山西长治贫困区引进特种狗令村民致富，又如华北的种兔迁徙四川凉山三峡移民区等故事，但看起来还是太少。大量适用技术、适用项目由东而向西、由发达而向贫困的输送“移植”，解决贫困也缓解生态，正是一条方兴未艾的新思路。天恒所在这方面可谓用心良苦。但笔者想问：东部繁华区或大城市中人，又有多少人像天恒所这样，肯在这条思路上多花心思、多做投入？我们并不一定只能等待中国人目前还远远不擅长的高科技项目，以及尽举国帑才能推行的“东西调水”计划，方能得到拯救。这是其二。

以往的扶贫有不少愿望很好，效果不佳，其原因可能在于“纯救济观念”。天恒所这次搞大棚，银行的加入非常关键，否则藏民认为你北京人的钱拿了就白拿。另有个事很典型，即是在天恒所之前，当地也曾以行政推广沼气，但层层下达走过场，其结果是积压了50多个沼气灶具了事。

对此，天恒所所长陈青说，沼气和大棚能不能持续发展，关键要看当地是否能以市场运作机制建立技术咨询和维修服务体系了。没有这个，建好的也会出问题。从行政计划体制到市场自立体制的转变，是扶贫成败的一大关键。这是其三。

说到“扶贫资金”，陈青很是感慨，国家为此极肯投入，从1997年到1999年，仅仅两年就投入488亿，光被挤占挪用的就达43亿!不能仅仅大而化之地投钱投物，而要花心思花力气找到最好最适合的具体项目、方式、载体，形成贫困自救。“天助自助者”，此乃不易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