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 馨
三年前,我和大明同在广州天河的一家电子厂打工,我做人事,他做生管,天天打照面,我们不可避免地恋爱了。
当时我和大明分别租房住,花费不菲不说,而且很不安全。我住的地方老有一个男人在半夜三更来敲我的门,把我吓得不轻。我把这件事给大明说了以后,大明沉思了很久,然后突然对我说:“你愿意和我‘同居吗?”我吓了一跳,赶紧要逃。大明一把抓住我说:“不是真的同居,而是在一房一厅里,你住房我住厅的那种,我给你做晚上的免费保镖,乐意吗?”我犹豫了半天,觉得身在异乡要保护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决定答应他,但是我对大明说:“咱们约法三章:一,晚上10点以后,你不许赖在我的房里不走;二,不能乘人之危……”大明打断我说:“我绝对做君子不做小人!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当然相信大明,相恋三年,我和他的感情比国际大厦的根基还要坚实,他从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当天大明就去找房子,回来后他兴高采烈地向我汇报:“有两个一房一厅。一个在杨箕村,月租400元,没有任何家具,另一个在石牌,有全套家具,月租800元。”以我们的收入,只能选择400元的那间,可没有任何家具,又怎么住人呢?大明神秘兮兮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家具是不要钱的?”见我一副迷茫的表情,他说:“过两天让你见识一下!”
三天后,他说可以搬家了。在杨箕村一条巷子的尽头,走得快要绝望的时候,大明说到了。打开门,天啊,我差点没晕过去!里面摆满一屋子的家具!纸箱做的家具!客厅里有用电视机纸箱做成的桌子,有用水果箱做成的榻榻米,有用多个纸箱拼成的床。再一看我的房间,更绝!除了用纸箱拼成的床外,还有用电冰箱纸箱做成的挂衣柜,有一个用异形纸箱做成的半圆形的梳妆台,墙壁上挂着的也是纸板子做成的镜框,上面贴着我嘿嘿傻笑的照片……
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块淡黄色的布,整个屋子经过精心的处理,一点也不显得寒酸,相反,倒有一种温馨和谐的气氛在流动.我指着榻榻米问大明:能坐吗?他一屁股坐下去说:“结实着咧,里面全部塞满了泡沫!我捡了三个中午,才捡够这么多泡沫和纸箱。本屋所有家具一年之内出现质量问题,本人负责维修!”我擂了他一拳,也一屁股坐下去,大明搂着我的肩接着说;“你说这屋子像不像个纸箱别墅!”我说像!非常像!纸箱家具,方便实用、分文不花,而且常换常新。大明真是天才,只有天才才会想出这样的绝招。
把两个人的衣服放进一个“挂衣柜”里,把两个人的书放进一个纸箱里,把两个人的被子放在两张“床”上,之后,我和大明开始了幸福的“同居”生活。
我们买了一个电饭锅,先烧开水,然后煮饭,最后炒菜,一锅三用,大明的拿手菜是做番茄鸡蛋汤,他做的汤味道鲜美极了,我百吃不厌。我的看家本领是炒白菜,大明说我炒的白菜可以注册专利,每次都风卷残云。
一个不加班的周日,我们去旧货市场花250元买了一台彩电,两个人像娶媳妇一样地把它抬回了家。从此,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坐在榻榻米上看电视,成了我们的保留节目。
每天下午6点,电子厂下班的铃声一响,大明就会从生管部给我打来电话:“亲爱的,回我们的纸箱别墅吧!”我就下楼去,挽着大明的胳膊,穿过高楼如织的天河新城,回家。这样的日子如此反复。
有一次,大明指着一座大厦问我:“你想不想住在这里面?”我说不想。因为我曾去过那栋大厦的一户人家,里面装修得极其豪华,但男女主人的心却离得很远,他们正准备离婚。我和大明虽然住在纸箱拼成的屋子里,但我们的心靠得很近,我不羡慕那样的人家。
我们的房子后面有个小小的天井,因为楼上老扔一些纸巾类的小垃圾下来,几乎每天都要打扫一遍。这天下班回来,我和大明发现天井里躺着一条鱼,一条一斤来重的剖得干干净净的鱼,它的腮帮断了,很显然,是楼上哪户人家晾的时候掉下来的,大明捧着那条鱼朝楼上嚷了好几遍:“谁家的鱼掉了?”没人答应,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它煮了。鱼香在屋子里弥漫,大明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一户人家的老人把很多钱藏在被子里,没来得及告诉家人就去世了,然后,他的家人在窗台上拆洗被子——”我打断他:“那人朝楼下使劲地抖被子,钞票纷纷扬扬,全部落到了一楼人家的天井里,一楼的穷人捡了那些钞票,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捧腹大笑。
就像每一个出来打工的人一样,我们有时候会做这样的白日梦,梦想挣了一大笔钱农锦还乡。大明不止一次说过,等我们挣够10万元就回他的湖南老家,他家在107国道旁,大明一直想在国道旁建一栋漂亮的三层楼房,一楼做门面,开餐馆,大明的父母住二楼,我们住三楼。大明把房子的结构都设计好了,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看,从结构图上看,那房子的确不错,坐北朝南,间间宽敞明亮。大明会根据我们存款的多少不时地向我汇报“房子”的进度:“亲爱的,我们已经建到二楼的阳台上了,有了阳台真好哦,你可以搬张椅子坐在上面晒太阳!”“亲爱的,这个月发了工资后,我们可以建一个洗手河,你再也不用跑公共厕所了。”说这些的时候,大明会把我冰凉的小脚焐进他的怀里……
这一年广州的冬天极其寒冷,但因为跟大明在一起,因为对那座房子的迷恋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我们的纸箱别墅里充满了阳光,有一天,大明突然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问:“什么理由让你提前给我‘转正?”他拥着我:“一个女孩跟我在纸箱子拼成的房子里过了大半年,并且毫无怨言,我没有理由不娶她!”我说我得想想。是得好好想想。一个能用纸箱子制造满屋子家具的男人,一个喜欢在冬天把我的脚焐在他怀里的男人,我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嫁给他呢?
1999年1月9日,在这个象征着天长地久的日子里,穿过满街的花车,我和大明去领了结婚证。从民政局回来的路上,大明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是家润多的葱油烙饼,他立即把我拉进了地铁站,花了8块钱车费后,我们买了2块钱的烙饼,坐在家润多的台阶上吃了起来,那烙饼热乎乎的,咬一口,满嘴香!
现在,我和大明已回到他的老家湖南宁乡,我们的小楼房已于去年建好,跟当初规划的一模一样,它静卧在山水之间,有着朝阳的阳台,宽敞的卧室,实木的家具。我们在一楼开了家“广州餐馆”,不卖海鲜甲鱼,只卖鱼火锅、炒白菜、番茄鸡蛋汤等家常菜,因为价廉物美,107国道上过往的司机经常光顾,我们的餐馆生意兴隆。大明把餐馆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能用纸箱子制造一屋子家具的男人,是有能力做好任何事情的,我没有猜错。
我把那几块淡黄色的布拼起来,做了我们新居卧室的窗帘,有时候,看着风把它吹得鼓鼓胀胀,恍惚中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温馨的纸箱别墅,这样的感觉经常不期而至地进入我和大明的梦里,打工路上的那些纸箱家具,已成为我们生命里温暖的回忆。
(林亦非摘自《打工》2001年3月上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