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哥”在新西兰当农民

溢　辉　言　静

出租汽车司机洋插队新西兰

去新西兰前，我是上海一家毛纺厂的机修工，我曾经立志当一辈子工人。1994年初，我厂因负债累累而宣告破产。

为求生存，我自费8000元学习驾驶，成了一名出租汽车司机。第一个月当我将2000多元的工资交给妻子时，我感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失业的阴影，找到了一个挣钱的机会。我拼命地干，没日没夜，一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只一年多光景，我的身体就累垮了，得了严重的胃病，精神委顿不堪，体质也愈加虚弱，但为了给家庭继续创造物质财富，我又没日没夜地干开了。

这时，我发现妻子与我越来越疏远了。我这才发现，除了回家睡几个小时外，我几乎很少与妻子沟通!她认为我只是个能赚钱的机器，她说我根本不懂生活，她还说她甘于清贫，但决不甘心过这种生活!

我与妻子离婚了。

女儿在我们离婚后，与我共同生活，我没有让前妻承担女儿一分钱的生活费。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在我们离婚后更加懂事，小小年纪十分理解我的辛苦，我常常为女儿半夜起床给我热一杯牛奶而深深地感动。

我对于自己那份足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格外珍惜，于是我幻想着有一天能自己买一辆出租车，自己当老板。

1996年春节，我的姐夫从新西兰考察回沪。他给我带来一个信息，问我是否想到新西兰商务考察。当听到“商务考察”这几个字，我脑子一下转不过来，我问姐夫：“我有什么本事考察?”姐夫解释道：“这是一种出国的途径和理由，你到底愿不愿去新西兰?”

我只迟疑了片刻，就马上答应了。我对自己说，前几年，我失去到日本“洋插队”的机会，现在趁自己身体还行，到新西兰去“洋插队”!姐夫很有把握地对我说：“只要你去强化3个月英语，出国签证没问题!”

我半是激动半是疑惑地到上海外国语大学夜大学强化英语。3个月下来，我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口语，还壮着胆子到公园去找外国人对话呢!

我的出国护照和签证都办得很顺利。出国前，我与前妻商量，女儿暂由她抚养。我们的变更协议是通过法院办理的，离开女儿的时候，我的内心十分矛盾，我舍不得离开女儿，但为了女儿，我下决心加入“洋插队”的行列。

离开上海虹桥航空港时，女儿前来为我送行，当我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向她挥手道别时，她上前在我耳边轻语：“爸爸，到外国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出租车了，你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注意身体，千万不能为我拼命啊!”

女儿的话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我对女儿说：“爸爸足为了给你创造更优裕的生活才离开你的，祝爸爸好运吧!”

“长白云之乡”，我好梦开始的地方

新西兰素有“长白云之乡”的美誉。1996年5月，当我来到新西兰的奥克兰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风帆”之都。

我第一步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在城市的边缘，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没有家具，但家用电器基本完备，我买了一些简单的家具，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当地中文报纸上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保险代理”、“家庭理财员”、“证券代理”、“营业员”、“驾驶员”，应有尽有，看看我的底蕴，我感到自己目前只有做驾驶员的份。

“惠发旅游”是一家旅游汽车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布朗斯是位葡萄牙人，我专程应聘该公司的驾驶员。

老板对我有2年车龄还比较满意，与我签了6个月的聘用合同。

第一批由我接待的旅行团是日本客人，我在正式上岗前已由公司培训了5个工作日，所以对各个景点、旅游线路已经比较熟悉了。我的工作目标是让客人满意，一个团一般由我带三四天。

一次一位台湾旅客在旅途中不幸心脏病猝发，我见状急忙与导游将他送到附近医院急救，因抢救及时，才幸免于难。事后，那位旅客感谢我给了他新生，送给我2万台币，我拒绝了。我对他说：“在上海我开出租车时，经常免费送病人上医院，我习惯了。”

我拒收酬金的事在公司成为美谈，可布朗斯却告诫我，拿客人的酬金很光荣，拒收是不礼貌的行为。我不想与老板争辩，但我坚持认为我做得对。

我清楚地认识到我身上的资源相当贫乏，为了度过语言关，每当休息日，我抓紧分分秒秒学习，通过看电视、阅读报纸提高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

在旅游公司我一千就是5个多月，每当看到来自祖国的旅游团时，我总是热切地希望能见到上海的老乡。虽然身处异国，我的思乡情结仍是那么浓烈。

女儿经常从—上海写信问我现在在于什么工作，我总是含糊其辞地回信告诉她，我从事旅游文化交流事业。对啊，作为司机不仅仅是开车，在工作中，我充分感受到新西兰丰富的旅游资源，而在与客人的交流中，我的眼界开阔了，对生活有了强烈的探索欲。

由于长途跋涉，作为一个旅游汽车公司的司机，工作是十分辛苦的，收入虽然丰厚，但付出很大，我感到身体透支得很厉害。

半年下来，我的身体又隐隐有些不适，在国内曾经犯过的病又复发了。当时我真不敢在家中休息一天，惟恐被老板解雇。

我的运气实在不好，那天刚接了一个香港团，一上车我就头晕，两眼发黑，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提出要求换人。两分钟后，老板打来电话，他同意换人，我到了公司以后，老板笑眯眯地给我一份合同，是解雇合同!

他与我结清了工资，走时，我心情反而很轻松。

不知为什么，我为自己庆幸，我终于下决心离开自己的本行，可以去寻找助的生活之路。

相遇毛利菜园主，39岁的我进入梅西农业大学

新西兰有85％的人生活在城市里，在奥克兰你可以领略到国际大都市的繁华，也可以欣赏到欧洲的文化和建筑艺术，但我却渐渐感到我对新西兰湿润的气候和得天独厚的农场、天然草场情有独钟。

一次，我离开我居住的奥克兰，背着行囊独自到罗托鲁阿旅游，那里有闻名于世的地热喷泉和彩色温泉，在旅途中，我身心松弛，精神愉悦，我为此产生了离开都市到农场去寻觅一份工作的大胆设想。

奎尔莫是我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认识的，当时，我想了解新西兰的农场情况，遂来到罗托鲁阿附近的一个农场。初见奎尔莫，发现他有着强壮的体魄，棕红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他是毛利人的后裔，膝下的两个女儿都与欧洲人通婚并离开了当地。他的儿子也去美国读书了，他的家族在毛利人中是杰出的。

奎尔莫性格豪爽，热情真挚，他带我去看他的农庄，农庄有0.07公顷地，他以种植蔬菜作为主业，他告诉我，这块地是他5年前开垦的，凭着他的智慧和勤劳，现在靠这块地的收入生活足以富足，无后顾之忧，只是现在年老了，精神上稍有不济，他建议我不妨跟他一起学种蔬菜，将来也可以有一门手艺。

奎尔莫的一番如春风沐浴我的心田，我真的很庆幸这位“高贵富人”对我无私相助。

新西兰的农牧业十分发达，由于土地肥沃阳光充足，蔬菜种植得十分良好。在奎尔莫家里，我一共住了一个月，每天望着那片绿油油的菜田，我心情就像新西兰那明媚的阳光一样特别灿烂。

奎尔莫的菜园有4位工人，他们分别承担施肥、植保、采撷等工作，另有2位工人负责装箱和运输，这些蔬菜都“绿色植物”，那外形漂亮的纸箱，标志着蔬菜的品质。

奎尔莫的菜园是名副其实的产品加工场，虽然人员很少，但产量不低，难怪奎尔莫家的一幢别墅内的装修已远远超过布朗斯家的别墅，实力可见一斑。

“在新西兰当个菜农好哇。我没有去过国外，但我的朋友都称赞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奎尔莫笑眯眯地在我面前说道，“辛先生，你下定决心吧!从城里搬到农场当个新农民!”

“我在中国做了10几年工人，现在命运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一定抓住机遇，跟着你学做个像样的农民!”

然而，在新西兰要取得新农民的资格，必须要进行专科以上的学历教育，这是政府的法律所规定的。新西兰政府重视通过科技进步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因而成了世界上重要的农牧业大国。

梅西大学是新西兰农业科研水平极高的一所大学，为了使自己“新农民”的资格早日获得，我千方百计寻找学习机会。在奥克兰图书馆我找到了这所大学的有关资料，并且了解到，它每年招收一年制的专修课学员，但必须有高中学历及农场的实践经验。看了这则消息后，我感到命运向我敞开了一扇大门，我当即就报名参加。学校于1997年10月开学，报了名后，—我提供了有关公证文书和相关资料，交纳了学费后被准予学习。

离开学近一个月，我又到奎尔莫的菜园去帮忙了，每天我5点起床，到菜园里观察植物生长的规律，菜园里除了四季豆、黄瓜、空心菜、西兰花，还有生莱、西红柿等几十个品种。

奎尔莫说这些蔬菜中有的是从中国引进的优良品种，有的是从荷兰、美国进口的品种，这里的植物生长期短，由于阳光充足，气候湿润，适合植物一年四季的生长，因而不需要暖房保温，大大节约了种植成本，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十分有利。

带着奎尔莫教授给我的知识和经验，我跨进了梅西大学的校门。我的心情难以言喻，我好像在做梦一样，39岁，命运对我如此青睐。“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一个真正的科技化的新农民!”我向自己提出了响亮的口号。

当大新农民，是我一辈子的选择

梅西大学的课程为学生设计了农场管理、作物生产、畜牧饲养、营销战略等课程。1998年2月放假时，我被安排去农场从事生产实践，当我了解到新西兰农业的高科技发展水平时，不禁万分感叹，如果让我提早5年来到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上，那该多好啊!尽管有些遗憾，但当我了解到新西兰农业人才短缺的时候，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我今后该如何抓住这次机遇，奋发努力。

在两个月长长的假期里，我与奎尔莫一起，利用我学到的农场管理知识，试着对他的菜园进行科学试验。

从莱籽的选择到营销策划，我不仅向奎尔莫提出了一整套科学方略，还提供了一些实际操作方法，奎尔莫每天像学生一样认真听我讲课，从他闪亮的眸子里我感到知识的力量。

一天早上，我正在菜园里做实验，奎尔莫汗涔涔地向我走来，激动地说：“辛先生，昨晚我想了一夜，现在我决定把菜园交给你管，我没有念过什么书，全凭自己的经验，我感到自己快被淘汰了，你行，我放心，好好干吧!”

在奎尔莫的鼓励下，我决定豁出去了。平时，除了上课，我就把奎尔莫的菜园当做自己的实验基地。不久我又从上海农科院邮购。了一些菜籽，精心培育，我嫁接的果蔬ML3号被学校评为优良品种，因而我的毕业论文《论蔬菜的培育和改良》获得了优胜奖。

1998年8月，我拿到了梅西大学的专科毕业证书，经过申请，我获得了“新农民”的称号，对此我感到万分自豪，这不亚于当工人时获得“生产能手”称号时的激动心情。远在上海的女儿分享着我成为“新农民”的喜悦，她在来信中说：“爸爸，祝贺你成为新西兰的‘菜民！我写了一篇作文介绍过你，我说，我喜欢爸爸的这个新职业，我喜欢那儿成群的白羊和茵茵的草地，以后我也要去新西兰当‘新农民!”

菜园的机械化程度很高，但与经销商的协作不够密切，客观上造成营销的滞后，于是我招聘了两位管理人员进行市场营销，扩大市场占有率。

我即以菜园经理的身份与管理员签订合约，但合约在奎尔莫那儿审批时，却遭到了他的训斥，他坚持认为聘用两位营销人员对这个小菜园太奢侈了，管理员的人工费太贵，他要我慎重考虑，放弃这个决定!

我当即表示：“若菜农再这样单个涉足市场必然引起管理无序，恶性竞争，我希望各个菜园主拧成一个拳头一致对外，创造整体品牌。我招聘两位营销员的目的是抓住市场，统一筹划，对一部分菜园主进行规范管理，走合作化大统一的道路。”

奎尔莫听罢我的解释，后悔对我发脾气，诚恳地对我说：“辛，对不起，你太了不起了，没想到，你这么有头脑，我三辈子也想不出这个门道啊！”

奎尔莫的邻居科尔，也一人管理着一公顷地，因为没有好的营销策略，他的地有0．2公顷没有种植，总产量一直递减。我于是向科尔提议联合营销的战略，他拍手称道：“中国来的菜农真是有头脑啊!”他问我，你以前在中国当了几年农民，我告诉他，我到新西兰前不懂种地，才当了半年“新农民”。我们很快地谈妥了合作意向。

有了初次成功的经验，我开始把“网”撒向周边农场。

1999年4月，以我为董事长的新西兰ZEPRI菜园集团公司建立。奎尔莫成为公司的一大股东，我手下统一管理了26个菜园，面积达20公顷，蔬菜有40％向世界各地销售。

在我的带领下，26个菜园主的力量拧成了一股绳，他们纷纷以自己的财产投股购买运输工具，现在集团共有10辆卡车，每天将产品发往机场、码头和城市的中心。

如今在奎尔莫的别墅旁边，又新造了一幢二层楼的小别墅，这是奎尔莫以我的名义为我建造的，他说这纯粹足为了报答我。两年多来，为了菜园的事业，我放弃了休闲，住在临时借来的破木屋里，奎尔莫看在眼里，他的做法，足以让我不惜任何代价，努力再努力!

截至2000年9月，公司的营销就出现了100％的增长，早上还在田里的蔬菜，晚上就送到另一个国家人们的餐桌上，我们的蔬菜还远销欧洲5个国家。

早在集团公司成立以前，我就以个人名义向银行贷款100万新西兰元筹建公司。目前，由于公司良好的发展前景，我相信将有很大的回报!

我钟情在新西兰当农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仍将主要精力集中于菜园的生产与实践中，农民，只有与土地连在一起才是严格意义上的农民，我愿为自己奏响一曲新农民的赞歌!身在异乡，我时时怀念我的祖国，如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国投身于现代化农业事业中去!

近来，我又以农民爸爸的身份，邀女儿来新西兰上学。去年9月底，当我乘坐新西兰安捷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回—上海时，我流泪了。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奋斗，这个词只有在我身处逆境时才那么有魅力！不久，女儿将获得签证，她将来到我身边。

(岳彩武摘自2001年2月2日《现代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