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毛泽东

2001-05-13 06:45王涤尘申志远
章回小说 2001年6期

王涤尘 申志远

曾亲身保卫过毛泽东安全的公安局长王化成,被诬陷为是给台湾的国民党特务传递情报,企图谋害毛泽东的特务,被关进他曾参加修建的秦城监狱长达6年之久——

新千年,“开国领袖”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目前,众多出版物都讲述了一九四九年末,毛泽东主席访苏,国民党特务机构策划的那一次暗杀行动。然而,笔者却意外发现了一位被诬陷为参与此次暗杀行动的哈尔滨市公安局局长的故事。他就是后来成为哈尔滨市市长的王化成。

新千年的太阳已从地平面升起,然而上个世纪中国人民心中的“红太阳”却未陨落。一切与“开国领袖”有关的话题仍然是人们关注的热点。

二000年六月广东经济出版社出版的《无声的角斗》一书中,里面讲述了这样一段史实:

一九四九年毛泽东主席第一次访苏期间,不甘心失败的国民党特务机构策划了一次暗杀行动。神秘电波穿过千山万水直飞宝岛台湾。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收到了电报:“中共首领毛泽东决定前往苏俄,为苏俄首领斯大林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七十寿辰祝寿。可靠情报,他们将乘专列前往。 0409。”这份电文是潜伏北京的国民党特务“万能电台上校台长”计兆祥拍发的。毛人凤得到这份电报后如获至宝,他认为这是自己多年梦寐以求的刺杀毛泽东的大好机会。这个国民党特务头子立即着手部署暗杀行动。他密令潜伏在东北的地下技术纵队在两个地方动手,一是破坏长春14号铁道桥,二是在哈尔滨站埋下定时炸弹,炸毁毛泽东的专列。毛人凤决心制造第二个“皇姑屯事件”。

就在毛人凤为获得毛泽东的行踪而兴奋地忙碌着的同时,我解放军总情报部反特监听台截获并破译了这可疑的电台信号。毛主席看到军委呈送的破译电文后,用他那奔放的雄劲的“毛体”字奋笔写下了批示:

公安部:

在我回国之前,镇压这个反革命。

毛泽东

周总理调兵遣将,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和副部长杨奇清临危受命,立下军令状,限期破案。于是,共产党方面的情报机构迅速地运转起来了。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的负责人开会讨论案情。破译密码的专家认为,“0409”可能是百家姓中的“郭、国、顾、巩”四姓氏之一。可是,仅北京市的户口上,这四千姓氏就有两万多人。为了尽早将这个危及伟大领袖安全的敌台查获,我公安机关的精兵强将全力工作,其中最辛苦的要算公安部侦察科科长曹纯之。曹纯之带领公安人员用最快速度从北京市姓“郭、国、顾、巩”的人当中筛选出二百多名可疑分子。可特务到底是谁仍无头绪。

毛主席出访苏联的时间一天天地临近了,焦急万分的曹纯之灵机一动,想到了特务必定要领取活动经费,而台湾保密局不可能专门派人送钱,极有可能通过香港或其他国家汇钱。循着这一思路,我公安人员开始了查汇工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很快撒向北京各个角落的银行、邮局。两天过去了,在全市所有国外和港澳地区汇款收受人员名单里,竟没有发现一个可疑对象。于是,公安人员移师天津,继续查找。在这里,查汇工作有了突破性进展。在天津市黑龙路一家银行,通过秘密检查单据,公安人员发现香港九龙一户人家给北京新桥贸易股份有限公司计采楠汇来的一千五百元港币,而且最近还有一笔汇自香港的二千五百元港币没有取走,取款人也是计采楠。

北京汇款到天津来取,计采楠舍近求远,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公安机关派出一名侦察人员打入新桥贸易总公司,查到了计采楠有个弟弟叫计旭。而这个计旭曾是国民党特务机构办的北平特警训练班最后一期毕业的学员,当时他用名计兆祥。通过审讯在押的北平特警训练班同期特务,我公安机关掌握了计兆祥曾受命携电台潜伏在王府井一带的线索。

一九五0年二月二十八日,在接到上级的破案命令后,我侦察员直扑计兆祥的家,将其抓获并查出了藏在天花板上的美式电台及密码本等特务罪证。此时的计兆祥老老实实地供述了自己的所有联络人及潜伏任务。

远在台湾的特务头子毛人凤和他的美国顾问布莱德正坐在保密局总部等着“万能台情报员”计兆祥给他发来胜利的消息,不料却收到了中共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发来的电报:“毛人凤,告诉你,现在和你说话的是李克农。由你精心策划,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潜伏的‘万能台发报就那么几次,就被我们侦破了。我们有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有千百万群众参加的强大的反特力量,你们的阴谋是永远也不会得逞的!你们活动到哪里,我们就会在哪里侦破你们。你们如果执迷不悟,来多少,我们就歼灭多少,保你有来无回。毛人凤,告诉你,被你们反复吹嘘的‘万能潜伏台已经被我们起获,现在发报的报务员,就是你新提拔的上校‘万能台台长计兆祥。”

紧接着,我公安人员又顺藤摸瓜,在哈尔滨抓获两名国民党保密局空降特务。我侦察员化装蒋匪特务,智擒国民党东北技术纵队司令马冠山,从而使国民党企图爆炸毛泽东专列的大阴谋流产。

其实,在此前不久,几乎以同样笔法描写这段史实的纪实文学或影视作品都同样受人欢迎。如:

新华出版社的纪实文学《共和国的早晨》(又名《北京谍影》);金城出版社的《大镇压》;中国言实出版社的《红墙纪事》;时事出版社的《中美苏(俄)三国大角逐》;金城出版社的《黎明大清剿》;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旭日惊雷》。

不过,笔者最近却了解到了与此次刺杀毛泽东事件相关的另一秘闻。

这是一个发生在哈尔滨市,与一部我公安局掌握的“逆用电台”及一位蒙冤受屈的公安局长有关的真实故事。

亲自保卫过毛泽东安全的市公安局长被诬为企图谋杀伟大领袖的国民党特务;曾参加过修秦城监狱义务劳动的王化成,成了这里的囚犯;“中央二办”的将军们宣布了王化成“三大罪状”:资敌通敌;里通苏修;丧权辱国。

一九五0年二月二十六日,我东北边境临近苏联的满洲里火车站。站台上,中等个头,身材瘦削的哈尔滨市公安局局长王化成迎着扑面刮来的凛冽寒风,笔直地站立着,他凝望着绵延至远方的两条铁轨。从他那庄重的面部表情及带着期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正在迎候一位重要人物。是的,他受命迎接敬爱的毛主席访苏归来。公安部给王化成的任务是:全面负责毛主席在哈尔滨市视察时的安全保卫工作;并特意指示他从满洲里站迎接,直到将毛主席安全护送至山海关。

毛泽东此次访苏意义重大。一九四九年末,刚刚亲手把第一面五星红旗升起在天安门广场上空的毛泽东要去苏联,进行他的第一次出国远行。毛泽东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废除一九四五年斯大林与蒋介石政府签署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那个条约是《雅尔塔协定》的产物,众所周知,《雅尔塔协定》是苏、美、英三国背着中国达成的有损于中国权益的密约。

毛泽东准备搞一个用他自己的话讲“既好看的,又好吃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新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这位缔造了一段辉煌历史的时代伟人,在黑暗中摸索,在血雨中奋斗,从未离开过生他养他的中华大地,因此,他的第一次出行就更为举世所瞩目。

对他出访最为关注的,要数他的老对手、被他赶到台湾岛上的蒋介石。

一九四九年,毛泽东还未出行,位于中南海一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情报部反特监听台,就截获并破译了一份电文——“中共首领毛泽东决定前往苏俄,为苏俄首领斯大林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七十寿辰祝寿。可靠情报,他们将乘专列前往。0409。”

在毛主席回国前,这个代号“0409”的“万能情报员”计兆祥被我公安部抓获。他交代:这部电台是北京和平解放前夕,由蒋匪特务机关保密局精心策划潜伏下来的。其特点是:潜特分子只一人,自己搜集情报,自己操作电台,自己解读密码,单独与保密局秘密联系,特务机关称之为“万能情报员”。蒋匪妄想凭借其所谓短小精干的谍报电台,长期隐蔽,进行罪恶活动。由于我公安机关的及时出击,使其美梦化作了泡影。

敌特活动是如此猖獗,难怪毛主席临行前,斯大林也要来电报提醒:“保卫工作要做好,千万不要大意。”

毛泽东还没出行,看不见战线上的战幕却已拉开。

行刺者磨刀霍霍,保卫者严阵以待。

为此,周总理连夜召见公安部部长和副部长,指示:“毛主席出访苏联,必须要向全国人民打‘保票,保证万无一失。”

当时,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分析毛主席专列沿途安全问题时说:“河北省境内较安全,因为是老根据地嘛。东北三省解放得早,像黑龙江省,虽然一九四七年就搞了土改,但是那里日本人统治的时间长,还有不少武装土匪在铁路沿线出没。”老部长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当年我公安机关虽然对土匪、特务的打击力度很大,但基本历史原因,治安形势仍不容过于乐观。也正因为这样,罗部长才特意通过电报指示哈尔滨市公安局长王化成:“主席在哈期间的安全保卫工作仍然要全面负责,不允许有任何丁点疏漏!”王化成当即给老部长回电表示:“清罗部长放心,毛主席在哈期间,我二十四小时守卫在他老人家身边,主席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唯我王化成是问。”同时,王化成还向罗瑞卿部长汇报了这样一个重要情况:哈尔滨公安局掌握的一部国民党特务电台刚刚收到台湾特务机关电报,要求搜集有关毛主席回国行程的情报。

数十年后离休的王化成老人,在回忆解放初期镇反运动时自豪地说:“经我亲自批准公审和处决的较有影响的匪特就有:杀害李兆麟将军的国民党保密局特务杜忠忱;效忠日本的宪兵特务王维臣;地方匪团谍报队长贾介臣;一贯道头子许福昌;反革命分子叶永年、蔡圣孟;杀害赵一曼烈士的凶手谢翰生、袁功瑜等,参加公审大会和收听大会广播实况的群众累计百万人次以上。”然而,我公安机关打击力度虽大,但武装土匪仍然存在。对毛主席的安全保卫工作不容乐观。

所以,当时中央决定,毛主席出访期间由总参谋部调动三个军的部队护路!北京——天津——山海关一直到满洲里,每隔一段儿就有一个步兵游动哨!我军还派出巡逻部队沿线加强巡视,不准任何外来人员接近线路,不准在铁路两旁逗留;对可疑人员,允许哨兵严加盘问,必要时扣留送上级审查。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王化成老人感慨地说,那可不是摘特权啊,那是对敌斗争的需要。

在那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任何的一点纰漏,都会给党和国家造成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当时中央给毛主席途经的各地方公部局的指示是“党委挂帅,全党动员,绝对保密,精心部署,分段负责,及时检查,严密保卫,内外结合”。

从国民党代号“0409”的“万能情报员”计兆祥被抓获,到哈尔滨公安局掌握的“逆用电台”收到台湾特务机关要求搜集有关毛主席回国行程情报的情况来看,郡说明将升石准备在毛主席回国途中,俟机下毒手。

暗杀这种卑鄙手段,是出身上海滩青红帮的蒋介石惯用的伎俩。解放前,在他指使下,军统特务就曾先后暗杀民主人士杨杏佛、史量才、李公朴、闻一多等人。

更令保卫者们担忧的是,毛主席出访途经天津站时,一位铁路员工偶然在专列要经过的铁轨中间发现了一颗手榴弹。虽然事后发现这是颗旧手榴弹,已经锈得不能再爆炸。但这一切,却引起公安部部长罗瑞卿的高度重视。这自然也给毛主席归国视察的第一站哈尔滨市的公安机关增加了压力。具有多年的安全保卫经验、曾担任过延安抗大一分校保卫部部长的王化成深感自己责任的重大。他决心,必要时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好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安全。

站在站台上,王化成不仅仅回想起在延安第一次见毛主席的幸福情景:身穿深灰色粗布棉军装的毛主席亲切地握着王化成的手,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对他讲:“如果说人民军队是我们党反击敌人的长矛,那么你们保卫部门就是我们党的盾牌,你们要替党牢牢地握住这面盾牌啊。”

王化成正思索间,专列已拉着汽笛、喷着白烟驶入了满洲里车站。专程前来迎接的中央领导以及满洲里市的负责同志在站台上排成一队列。王化成看到,隔着车窗的玻璃,毛主席和周总理满面笑容地连连挥手向迎候的人们致意。专列刚一停稳,头戴皮帽、身穿大衣的毛主席就健步走下车厢,和迎候的同志热烈握手,亲热得犹如久别重逢的亲人。在一间小候车室,毛主席接见了满洲里市负责同志,他亲切地鼓励大家说:“你们这里气候寒冷,条件艰苦,也很光荣。”王化成站在毛主席身旁,警惕地注意着身边的环境。

二月二十六日深夜,毛泽东、周恩来乘坐代号为“9002”的专列从满洲里出发。为了有意迷惑敌人,共发了三列火车。第一列是空车,压道试行;第二列车是警卫连乘坐的前卫车;毛主席、周总理的专车放在最后,王化成及所有随行人员均在第三列车上。

王化成老人回忆说,二十七日下午两点多钟,“9002”专列徐徐驶进哈尔滨车站。当毛主席和周总理乘坐的专列徐徐开进站台时,站台上一片欢腾。王化成随同毛主席乘汽车沿着红军大街和邮政大街一直开到毛主席临时住地南岗区颐园街一号院内。毛主席进了一楼前厅,不顾一路劳顿,又跟迎候在那里负责警卫工作的同志一一握手。并关切地说:“同志们辛苦了!”王化成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王化成握着毛主席的手,激动得眼圈红了。他感到,这次握手与延安时握手,毛主席的手同样结实、有力!

午后四时,毛主席、周总理又在省、市领导的陪同下,乘车视察了哈尔滨铁路车辆厂。那时,毛主席乘坐的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一辆黑色卡迪拉克轿车。那是伪满警察局长坐过的,解放后就留在哈尔滨市公安局。车虽旧了点,但却是当时全市最好的轿车。王化成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当时他的心里充溢着幸福。是啊,能亲身保卫自己的热爱的领袖,是何等光荣的事啊。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当好党的坚实的盾牌。

接着,毛主席视察了国际旅行社。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很黑了。王化成陪毛主席走进二楼卧室。毛主席用手按了按床,发现是软床,笑了,对随行警卫人员说:“还是换咱们那个床吧!”随行警卫就撤下钢丝床垫,换上床板,铺上毛主席自带的行李:两条使用了多年的旧军毯,一对荞麦皮枕头。王化成这才知道,原来毛主席睡惯了硬板床。

夜已经深了,毛主席仍在批阅文件。见楼上的灯光仍亮着,省、市负责人经再三考虑终于走进房间,向毛主席提出题词的请求。毛主席欣然提笔,写下了“不要沾染官僚主义作风”等五幅题词。

毛主席休息了。王化成就拉过把椅子坐在楼下,彻夜为毛主席站岗放哨。他双眼圆睁,关注着楼内的所有动静。

为安全起见,王化成对颐园村一号的保卫工作进行了周密的部署。连给毛主席端水送饭的服务员都换上了市公安局的干部。这些人,都是王化成亲自挑选的根正苗红业务过硬的“精兵强将”。领袖的安全保卫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二十八月上午八时,毛主席登上专列离哈。王化成也随车前往。他把毛主席一直护送到“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的山海关,才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返回哈尔滨。王化成决定,给紧张忙碌了多日的全市公安干警放假三天。几天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他,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然而,王化成做梦也没想自己这个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毛主席的忠诚卫士,一个老共产党员,二十多年后,会被人诬为要谋害毛主席的国民党特务,被秘密投入了监狱长达6年之久。

一九七一年九月的二天,虽然立秋不久,但北京已寒气袭人。

北京城郊一段石子路上,一辆军用吉普车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烟尘,径直向一座古堡式建筑驶去。

穿过一座灰砖拱门,两扇沉重的大铁门缓缓开启。这所僻静的院落散发着土石、铁锈气味混杂的气息。

警卫严密。远距离的阳光下,哨兵肩上的刺刀寒光闪闪。

这是中国著名的秦城监狱的一部分!

秦城监狱因关押特案重犯而出名。

一位“文革”受迫害被囚禁秦城监狱的“囚犯”曾写下这样一首诗:

秦城白杨噪暮鸦,西风黄叶何处家;

苦怜杜鹃寒风泣,长门遥隔棠棣花。

身在秦城监狱的人,可以写出这样凄美的诗,以舒解自己心中的郁闷,但这里却决不是个有诗意的地方。

铁门被“吱哑哑”打开,“王化成,出来!”

随着一声毫无感情让人感到压抑的喝令,一名身穿灰色囚衣,身材单薄的“犯人”,出现在哈尔滨市公安局侦察员袁玉宝面前。这个叫王化成的中年“囚犯”想说几句话,但费尽气力,却只发出几声嘶哑、不成语句的单音。这是由于长年关押在单人牢房,缺乏语言交流,声带丧失功能所致。这情况,在“文革”关押在秦城监狱的“犯人”中并不罕见。

袁玉宝惊呆了!他吃惊是因为在秦城监狱,见到了从哈尔滨神秘消失了数年的前公安局长;他吃惊,是因为那位以前在大会主席台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的市委书记处书记、常务副市长,如今被囚禁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最让他震惊的,还是随后“中央二办”的将军宣布的王化成“三大罪状”:

一,资敌通敌;

二,里通苏修;

三,丧权辱国。

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资敌通敌”的具体表现:一九五0年,毛主席出访苏联的归国途中,王化成利用电台,向蒋介石匪帮提供毛主席行踪,妄图谋害我们的伟大领袖!

“中央二办”全称“中央专案组第二办公室”,归属总参谋部,级别极高。当时负责王化成案件的组长姓刘。

布置简朴、宽敞明亮的“中央二办”办公室里,刘组长接待了袁玉宝和一同来提王化成的黑龙江省及哈尔滨市公安机关的军代表。身着草绿色军装的刘组长落坐后,将军帽摘下放在茶几上,然后以职业军人的干练的讲话风格明确提出对“王化成案件”的处理要求。他神情严肃,语气凝重地说:“王化成的罪行是严重的。他是混入我们党内的叛徒,他在担任哈尔滨市公安局局长时,利用手中掌握的‘逆用电台,将伟大领袖毛主席访苏回程的秘密电告他在台湾的国民党主子,企图暗害毛主席。王化成‘资敌通敌铁证如山,已经‘中央二办查实。现正式将王犯交给哈尔滨方面,希望地方上能通过调查,再进一步充实他的叛徒及走资派两项罪行的罪证。然后,由地方党委对其定罪处理。”

袁玉宝一行四人,押着“重犯”王化成登上了东去的列车。临行前,北京的一些反常迹象引起了袁玉宝的注意。前几天,北京城里都在忙着筹备即将到来的国庆节。街道上,随处可见各大机关正在扎制的彩车,一派节日前的喜庆气氛。可现在,那些彩车一夜之间都神秘消失了;原来听说北京的地铁又快又稳又舒服,初次来北京的袁玉宝想试坐一下,可地铁莫名其妙地停运了;行前,袁玉宝向“中央二办”提出:“王化成是“重犯”,乘火车押解人多眼杂,最好是坐飞机回哈尔滨,以防万一有什么闪失。”可“中央二办”的军人告诉他:“现在全国的飞机都停飞了,还是乘火车方便,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种种反常的征兆以及眼前军人严肃的神情都使精明的袁玉宝隐隐感到,北京可能有大事发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国家经常发生的变故让人变得政治嗅觉异常灵敏。

事后袁玉宝得知,几乎就在交接王化成的同时,共和国发生了震惊中外的重大事件:

林彪出逃,折戟沉沙温都尔汗。因为他搞了个“571工程纪要”,要害毛主席。

火车上,王化成的双眼被黑布紧紧蒙住,跟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三日他被秘密逮捕从哈尔滨押解到秦城监狱时一样。那天天已擦黑,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组织上给他配了专车,但他喜欢散步回家。这样,他可以看一看街面上的治安情况,思考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

正当王化成漫步在布满欧式风格建筑的哈尔滨街道上的时候,一辆绿色军用吉普车发出“嘎”的一声刺耳刹车声,猛然停在他的身边。几名身着便衣的壮汉迅即把他嘴捂住,将他胁持上车,车门“砰”然关闭,汽车疾驰而去。此时,王化成的双眼马上被蒙上黑布。这一过程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当时没有人注意街道上发生的这一幕。就这样,这位哈尔滨市市委书记处书记、常务副市长从此神秘地失踪了。王化成当即意识到抓自己的是一批专业特工人员。王化成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是敌方派来的特务,自己就要寻找机会,殊死一搏。可很快,其中一名男子用平静而冰冷的声音告诉正在用力挣扎的王化成:“别反抗,我们是上级派来的,只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能配合。”不久,王化成就被押来秦城监狱,他虽被蒙住双眼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囚何处。因为,他从前来北京到公安部开会时,曾与其他同志一起,在这里挥锹抡镐地参加过建设秦城监狱的义务劳动。

此时的王化成坐在火车上,听着身边几个人偶尔用东北口音交谈几句,再加上靠皮肤感受到从车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的角度,他断定自己是在返回哈尔滨的途中。多年的,内保工作及公安工作经验,使他养成了处变不惊、观察细致、善于思考的好习惯。

听着火车发出的“咯当、咯当”的响声,王化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青年时代担任冀中军区七分区锄奸队长时,经常夜里率领队员奔袭敌伪据点抓“舌头”的情形。那时,为保密,他们也用黑布把鬼子或汉奸的眼睛蒙起来。可如今,自己却被自己的同志用黑布蒙住双眼,秘密押解。想到此外,王化成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王化成专案组”成立,调查发现,一位病逝多年的老革命的一份书面材料,证明了王化成入党问题;冀中军区七分区司令员证明王化成在抗战时期,是一位忠勇的斗士;王化成向台湾发出子毛泽东返京的过时电报,是奉公安部之命。“资敌通敌”原来是栽赃陷害

回到哈尔滨,在省委、市委的重视下,“王化成专案组”迅速成立。

专案组共五名成员,三人来自市公安局,其中就有袁玉宝。另外两人来自市委组织部。组长是组织部的处级调研员刁玉斌。

袁玉宝从“中央二办”带回来的“王化成案件”案卷足足装了一麻袋。专案组成员们花了十来天时间看完了案卷,熟悉了案情,也基本熟悉了王化成:

王化成,出生在河北博野县,白色恐怖时期在老家入党;

“七七事变”后组织游击队抗击日寇;

后由地方党组织决定,统归吕正操将军为首的冀中抗日根据地领导;

后在冀中军区七分区任锄奸部部长;

后护送进步学生赴延安,任延安抗大一分校保卫郡部长;

后随干部团进入东北,任北安省(后与其他数省合并为黑龙江省)锄奸部部长;

后任哈尔滨市公安局长;

捕前任哈尔滨市委书记处书记、常务副市长。

“中央二办”明确指出,王化成的入党经历有可疑之处,要求专案组以此为破口,找到王化成当“叛徒”的罪证。在当时,“中央二办”的要求无疑具有绝对权威。“文革”期间,谁被扣上“叛徒”、“假党员”的帽子,不死也得被扒层皮。叛徒嘛,自然人人得而诛之。这些吓人的帽子,一直是那段时间摧毁一个人的肉体乃至灵魂的利器。

专案组首先来到河北省博野县,就是在这块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曾出现过无数共产党人抗日除奸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多方奔走后他们发现,这里三十年代参加革命的同志不是牺牲了,就是已病故了。他们好容易找到了一条线索:王化成当年的人党介绍人张书绅在河北省保定食品公司工作。可找到了那儿才得知,张书绅老人已经病逝多年。

专案组成员大失所望。重要的线索又断了。已灰心的专案组成员买好了返程的车票本打算次日返哈。可食品公司里一位好心的快嘴的老大姐的一句话使整个案情峰回路转。闲聊中,她讲了这样一件事:“那阵子是战争年代,张老党的关系丢了,解放后,组织上想让他重新履行入党手续,这老头儿挺倔,说啥也不干,他说‘我是白色恐怖时期的老党员,让我重新入党,那哪儿行?!听说呀,后来为这事儿,张老还专门给河北省委组织部写了一份汇报材料。”

听到这个消息,专案组喜出望外,他们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了河北省委组织部,找到了那份材料。他们兴奋地发现,张老在材料中写道,白色恐怖时期,自己在博野县,带发展了一批年轻党员,其中清楚地写着王化成的名字。专案组成员一致认为,十多年前去世的老党员所写的材料不可能存在“串供”的问题。王化成“假党员”的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就要查王化成是否是“叛徒”。如果是叛徒,就要找他在哪儿和国民党取得的联系,在哪儿叛变的线索。

专案组找到了已离休的原冀中军分区七分区司令员于权申。于权申对当时任锄奸部部长的王化成印象深刻。他十分肯定地说:“化成同志对敌斗争非常勇敢,工作认真细致,是我当时工作中的左膀右臂,他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

当专案组问起王化成是否有被俘的经历时,于权申拉开了话匣子,他激动地回忆起那个大地弥漫硝烟,热血浸渍沃土的抗日战争年代,他讲道:“那时作为内保部门的锄奸部是随司令部行动的。当时的小鬼子特务机关以天津为中心,冀中是敌人特务机关最密集的地区,敌人对于平津一带居民的人情、风俗、村庄、河川,甚至哪户人家有炕几个、能住几人,都调查得详细。抗战以后,冀中到处有敌人的特务机关活动。锄奸部的工作也就异常繁忙,王化成和他的部下表现得都十分出色。由于敌人十分猖狂,对敌斗争的形势十分严峻,所以,当时的七分区司令部行动也十分隐密,几乎没有一整夜宿营在一个村子的情况。也就不可能有被敌俘虏的情况出现。”

于权申老人讲了一系列自己与王化成一道打鬼子的战斗故事之后又讲道,最惊险的要算一天晚上:那天于权申结婚,同志们都说,就让于司令过个完整的新婚之夜吧。没想到,深夜,大队的敌人就摸了上来。守在村口的哨兵打响了枪。大家约定了会合地点,司令部开始分路突围。顿时,枪声响得跟爆豆一样,子弹划过夜空的火痕交织成火网。大家突出敌人的包围圈,渡过奔腾的滹沱河,下午就会合在远处的一个村子里。于权申老人用满意的口吻说:“那次,大家都表现得非常勇敢,王化成尤其突出,他一人就撂倒了六七个敌人。”

随后,专案组又了解到王化成两次带队护送爱国学生到延安的路上、在延安抗大一分校任保卫部部长时的表现都非常出色,都没有任何问题。

专案组得出结论,没有被俘,没有变节投敌的思想基础,王化成定不上“叛徒”罪名。

专案组通过调查惊异地发现,王化成并不像当初听到案情后所感觉到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徒。

调查显示,王化成“进城”之前对党是忠诚的,并非“一贯反动”。也就是说,没有发现“资敌通敌”的思想根源。如果说他为了权利、金钱,那他为什么在“进城”当了公安局长后,反倒投敌呢?要知道,当时的哈尔滨,作为最重要的重工业基地之一,在全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解放初期,哈尔滨周边仍然土匪横行,市公安局长位高权重,共产党给王化成的权力不谓不大,他又有什么理由叛变投敌呢?

带着这些疑问,专案组的刁玉斌、袁玉宝等人开始调查王化成的“资敌通敌”罪行。

“中央二办”移交过来的案卷里,有一张用汉字写成的电报稿:“敌酋毛匪前在哈视察了铁路车辆厂等处,现已离哈返北平。”下面的发报日期赫然写着“3月1日”。

当时的情况是,毛主席2月28日乘专列离哈后,又前往长春等地视察,3月4日深夜才返回北京。看来,“中央二办”据此推论, 3月1日发给台湾的电报,无疑给蒋匪特务在沿途暗杀毛主席提供了极有价值的情报。“资敌通敌”的罪名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专案组一致认为,要调查此案就一定要先了解王化成所用的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台。据“中央二办”讲,这部电台就隐藏在哈尔滨市公安局一处内。可是,问了许多公安局老人,大都说不了解此事,只知道一处四楼有一部电台,经常半夜“嘀嘀嗒嗒”发报,发什么报,给谁发,不知道。

专案组后来问到一处的一位负责人,他也说不清楚情况。他发牢骚说:“这部电台神秘得很,电台和使用电台的人都在我们处,但什么也不用我管,由局长王化成直接控制。电台是我手下的治安科科长掌握,有事他越过我直接向局长汇报。”

此时治安科的几名警察也都因“王化成案件”的牵连,不是被关进监狱,就是被”控制使用”。几经周折,专案组找到了当时治安科的密码员。

前不久,已经离休的刁玉斌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还讲,这位密码员是这部“逆用电台”的关键人物,他的头脑清楚,记忆力过人,对二三十年前的电文内容甚至一些具体数据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因为这部“逆用电台”已经挨了几年“整”的密码员当时情绪很低落,一听说要他讲电台的情况,直摇头:“别说了,我不愿说,家人也劝我别说,越说越说不清楚。这事儿,我认了。”

刁玉斌几次到密码员的家里,苦口婆心地劝,他又讲了专案组对王化成利用这部电台“资敌通敌”有怀疑,希望密码员配合调查。他这才打消了顾虑,道出了实情。

后来,专案组又到沈阳等地,找了同样被“控制使用”的治安科的其他几位同志,总算掌握了这部电台以及王化成利用逆用电台“资敌通敌”的全部情况。

所谓逆用电台,就是指我方破获了敌人电台后,保留敌人使用的番号、呼号、人员、密码,继续与敌方保持联系的电台。这样,可以达到接收敌人的情报为我所用的目的,同时,还可将我们编造的假情报送到敌人手中,以迷惑敌人。

当然,为了不使敌人起疑,为了能获取更多有重要价值的情报,我们间或也要给敌人传递一些次要的、过时的情报。而王化成的冤案,恰恰由此引发。

这部逆用电台说来功勋卓著,它曾在辽沈战役中发挥过重要作用,而这一点鲜为人知。

一九四八年,东北敌军卫立煌集团四个兵团五十五万人,分别被我分割包围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互不相联的地区。锦州,是东北敌军通向关内的咽喉,攻占这一战略要地,不仅割裂了傅作义、卫立煌两集团之间的联系,便于我军向两翼机动作战,而且把卫立煌集团封闭在东北,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并可诱使沈阳之敌出援,创造打运动战的机会。

因此,能否攻克锦州,是辽沈战役成败的关键。

东北野战军为完成中央军委“围长、困沈、打锦州”的战略构想,拟动用十三个纵队、五十三个地方师,计七十余万人,再加上支前民工,总人数将超过百万人。但这样大的军事调动,不为敌人侦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时,就需要一部敌人信得过的电台,给敌人传递假情报,使敌人相信我军“主攻目标是沈阳”。这是辽沈战役关键的关键。

所以,才有了毛泽东给林彪“关键是争取在一星期内攻克锦州”的电令;所以,才有了林彪亲自询问哈尔滨市公安局是否掌握了逆用电台的电话;所以,才有了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研究如何利用逆用电台,迷惑敌人的哈尔滨之行。

哈尔滨市公安局是一九四六年掌握这部逆用电台的。此次利用的是刚刚被破获的国民党国防部二厅“长春站”谍报小组“二五七组”的名义和密码。

根据东北野战军司令部的命令,哈尔滨公安局治安科拟好电文,开始向国民党发出假情报。与此相配合,东北野战军的四个师一路上人喊马嘶、大张旗鼓地向沈阳开进,而担负主攻任务的几十万大军却关闭所有随军电台,昼伏夜行地杀奔辽西。

于是,有了九月十五日十六时的锦州大捷。于是,有了从不轻易夸赞别人的林彪发出“东北的情报工作足可以抵一个主力纵队”的赞誉。

十几天的斗智、斗谋,十几次的电波往来,东北战场上国共两方情报机关的大比拼中,我方大获全胜。功臣就是哈尔滨公安局这部逆用电台!

与这部逆用电台联系的电台的主人,从长春逃到沈阳,从沈阳一直逃到了台湾岛,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这一方面归功于我方应付敌人有方,另一方面,国民党也实在别无选择。因为,在建国前的两三年间,哈尔滨公安机关共破获国民党各系特务组织二十三个,逮捕特务分子四百八十余人,缴获电台十八部。无论是国防二厅、中统局、保密局,都在哈尔滨碰得头破血流。

国民党情报机构在哈尔滨能“倚重”的情报来源也只有这部电台了。

其实,在谍海波澜中,这只是较为绚烂的一朵浪花。但这决不是“逆用电台”在我军的作战史中唯一一次发挥作用。

据当年一位情报战的参与者在媒体披露,一九五二年抗美援朝战斗中,中国人民志愿军情报部门也曾成功地策划和实施了一场逆用美军远东情报局高级情报组电台,夸大我军总兵力,动摇敌统帅部在朝鲜东海岸登陆决心的情报战。

直到四十年后,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解密档案中,还以我逆用电台提供数据为依据,用以推断登陆计划的不可行性。

兵者,诡道也!

所以,我方才如此重视情报工作,才如此重视逆用电台。

设计并实施“诡道”以保卫共和国的人,理应受到褒奖,理应受到爱戴,然而,王化成却正是因此而蒙冤受屈,锒铛入狱!

一九五0年,毛泽东主席访苏期间,国民党的情报机构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刺探毛主席的行程,以便刺杀毛泽东。哈尔滨公安局逆用电台接到台湾“指示”:查清毛泽东从苏归国的情报。敌人想了解毛主席的行程,透露出重要信息:敌人要对伟大领袖下毒手。王化成立即将此情况电告公安部。公安部指示:为不使敌人怀疑,以利用此逆用电台获取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可向台湾提供无用的情报,以便随时掌握台湾动向。

兵法重“备”,《左传》云:有备无患。“备”,要建立在“知”的基础上。孙子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说。“知”者,情报也。同日本鬼子、国民党打了多年交道的王化成深知情报工作的重要性。

二十八日毛主席离哈,随行担任毛主席警卫工作的王化成登上专列前,根据公安部指示,给治安科科长下达命令:拟一份毛主席离哈的电文,一定要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零点新闻》中得知毛主席顺利返京的确切消息后,再将情报发出。给老蒋一个过时的情报,让他空欢喜去吧。

根据王化成指示,治安科科长拟好汉字稿的电文,交给密码员;密码员再把汉字稿编成汉字密码稿;译电员再将此译成阿拉伯数字的密码稿;最后,发报员将电文发出。

一份假情报经过五道手续,只有王化成、治安科科长、密码员三人知道电文真正内容。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密起见。而知道发报时间的,就只有王化成、治安科科长两人。保密工作做得如此细致,难怪敌人要认假为真了。

治安科科长三月一日拟成的汉字电文。在将密码交给发报员时,他反复强调局长王化成的指示:一定要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零点新闻》中,收听到毛主席返京消息,才能将电报发出。当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天零时播发的《零点新闻》,是当时公安局发报员的一项常规工作。从中,可以最快速准确地获得一些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要信息和党的方针政策。

三月五日零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零点新闻》开播,头条新闻就是有关毛主席回京的消息,只听播音员用清越的声音报道:“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顺利结束了应邀赴苏联的访问,四日晚,毛主席乘坐的专列返回北京。随同毛主席一同返京的还有……”发报员收听到这条消息后,立即按指示将三月一日拟好的电报发往台湾。并按规定在密码稿上注明了发报日期: 1950,3.5。

了解到逆用电台的详细情况后,专案组大吃一惊。如果逆用电台的工作人员所讲情况属实,王化成的“资敌通敌”罪名就不成立。

原来,被“中央二办”视为“铁证”的3月 1日汉字电报稿并不是发报时间!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那份标有发报日期“3月5日”的数字码电报稿。

专案组先去北京,到“中央二办”查找,没找到。因为当时为了战备,好多重要档案被转移到了四川。可到了四川,仍然一无所获。后来,有人想到:能不能在哈尔滨。

于是,专案组返回哈尔滨。在市公安局堆积如山的档案中搜寻一张纸片,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成功了。原来,最重要的证据就在专案组眼皮底下。

可是,接下来专案组了解到的情况却让他们不敢相信。据档案管理员讲,当时“中央二办”在来哈办案时,已发现了这份三月五日的数字密码电报稿,并且还找人按密码本重新翻译了出采,他们完全知道这份密码的作用和价值。但是,对于这份本案最重要的物证,这份能证明王化成“资敌通敌”罪名不成立的电文,他们没有取证!

我党早期隐蔽战线的领导人之一潘汉年,蒙难十余载,最终抱恨而死,其主要罪状之一,也是“利用逆用电台,给蒋匪传递情报”。

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特务留下了潜伏电台十余部。他们利用密码和台湾特务机关频繁联络,发送情报。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潘汉年,在报请中共中央情报部获得批准后,“逆用”敌人电台两部,藉此,掌握了大量敌人情报。其中最有价值的情报是,一九四九年底,国民党保密局特务头子毛人凤亲自策划,派出行动组上校组长潜赴大陆,准备暗杀一批中共高级领导人,“第一打击目标,为共军军事领袖陈毅”。由于我们早有防范,这位上校组长刚到上海,即被我擒获。

然而后来,有人把一九五0年二月六日敌机对上海进行大规模空袭这笔账,算到了潘汉年掌握的“逆用电台”头上,认为是“逆用电台”给敌人通报了详细位置,使上海电力公司等一批重要工业企业遭轰炸。事有凑巧,此前不久,为取信于敌,以获取更多情报,逆用电台曾向台湾发送了电力公司的一些尽人皆知、无碍大局的简单“情报”。

直到“文革”后,给潘汉年平反时,人们才认可了这样一件事实:国民党盘踞上海多年,难道连电力公司这样的大公司的地址都不清楚,还通过电台来获得情报吗?!

从潘汉年的逆用电台到王化成的逆用电台,遭遇是如此相似,都有这么多当时的说不清楚,又都有这么多后来的清清楚楚。

情报工作是一项需要高度智慧、高度忠诚的职业,它如同双刃剑,在有效杀伤敌人的同时,又是如此地容易伤害自己。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职业风险吗?可悲的是,这种风险不是来自于对面的敌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的背后。都说人心难测,其实,在这种与栽赃陷害并无二致的行为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时,没有复印机,专案组组长刁玉斌让人把三月五日的密码电文拍了照,冲洗了十几张。有人要看,就给照片,原件锁在保险柜里,钥匙他自己保管。他十分清楚,有了这件电文,王化成“资敌通敌”的案件就等于翻过来了。可如果电文原件丢了,那就说不清楚了。“文革”中,有的专案组由于说了真话,被打成“翻案组”,跟被审查对象一起关在牢房的事,在哈尔滨就曾发生过。

王化成被专案组从秦城监狱接回来,被押在黑龙江省公安厅后院的监狱。

与秦城监狱一样,依然是单人牢房,依然是七八平方米的斗室。

与自己亲身参加过修建秦城监狱的经历一样,王化成参与了黑龙江省公安厅监狱修建的设计与决策工作。

囚室,能关得住人的肉体,但却无法桎梏人的思想。奇怪的是,越是肉体不能自由行动,人的思想却越是驰骋奔突,任意翱翔。

白天,王化成想得最多的,是一九五0年亲身担任毛泽东警卫的那段最幸福的时光。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几天。正是亲自参与保卫毛主席的经历,成了王化成人生的转折点。现在,他也正因为是当时少数熟知毛主席行程的人之一,才身陷囹圄。但,王化成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对毛主席无限崇敬,是那个时代的人共有特征。王化成相信,是毛泽东把我们的党引向了辉煌的胜利。在当时人们的心目当中,毛泽东已经被具化为共产党的化身。王化成也正是怀着对党、对毛主席的无限信任与忠诚,才挨过了六年的铁窗生涯。

一个建设者住进了自己参与建造的牢房!

一个一直负责锄奸工作,现在被自己的同志审讯!

一个曾贴身保卫过毛主席安全的人,竟被诬陷为企图谋杀毛主席的蒋匪特务!

都说造物弄人,这的确是上苍和人开的最恶意的玩笑!

滔天大罪必将招致泼天大祸!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三条罪行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使任何人身败名裂,直至粉身碎骨。何况三罪归一。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那年头,连国家主席刘少奇都背着“叛徒”、“内奸”、“工贼”的罪名,含冤死去,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在黑龙江省公安厅监狱中,由于案情的逐渐明朗,王化成的待遇也有所改善。回忆秦城监狱中的遭遇也成了王化成在这里打发时光的功课之一。当听到强加给自己的莫须有罪名时,多年从事秘密工作养成沉稳性格的他,再也遏制不住狂怒,他嘶吼道:“你们这是诬蔑!我是毛主席的忠诚卫士!!我是党的忠诚战士!!!”

话音未落,两名审讯者已扑了上来,将王化成的双臂反扭至背后,只听“咯咯”两声,两臂关节脱臼。其中那条右臂,有他当年打鬼子炮楼时被子弹击穿的弹孔!

是啊,一个未经审判就已被定为共和国敌人的人,当然没有权力大声申诉、大声辩解。

在此后的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王化成只能选择以沉默来反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那个疯狂的岁月里,沉默虽然不是进攻的利器,但却可以做自卫的盾牌。

在秦城监狱,审讯者除了让王化成承认自己是企图杀害毛主席的凶手外,还千方百计逼问他与前公安部长罗瑞卿将军及其他几个省市公安机关负责人有什么串通和密谋。王化成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这些人不光是要整自己,他们还另有图谋。他们想以此搞出一起公安战线的“叛徒集团”。

王化成与老部长罗瑞卿工作上有接触,生活中有交往,但从没搞过什么阴谋诡计。王化成认为,罗部长有水平、有魄力,是个光明磊落的共产党人。过去这么认为,现在这么认为,将来,还是这么认为。想从我王化成这里搞到陷害老部长的材料,你们找错人了。

毛泽东曾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王化成也有一副硬骨头。

据亲自主持审理林彪反革命集团工作的中央军委法制局局长图们将军作序的《超级审判》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尽管秦城监狱有模范监狱的美名,但从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七六年这段时间,狱中所发生的一切,给这个模范监狱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

王化成能活下来,算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他的家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家人下放的下放,蹲牛栅的蹲牛棚。他的长子,患急症到市公安局想找个车送医院急救,可没人理睬。那时候,谁还管走资派家属的死活。等送到医院,人已经没救了。

王化成的突然失踪,使家人焦急万分。四处打听,毫无结果,王化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事隔数十年,他的次子王建男谈起当时的情形感慨万千。他说,当时,家人只能从父亲的工资还没停发这一点,推测父亲尚在人世。家人只能在焦虑的煎熬中无奈地等待。

身为囚犯的王化成并不知道家中所发生的惨剧。命运一再同王化成开着恶意的玩笑。但王化成笑不出来。不过,他的心境比在秦城监狱时平和了一些。因为,再也没有遭受到凶神恶煞般的审讯,王化成能感觉到,专案组的态度比较客观,并没有想逼自己说与事实不符的企图。于是,他开始用纸和笔向专案组说明情况。为了尽快使自己的声带恢复功能,他开始在牢房中自言自语地练习说话。在这相对轻松的环境中,他又有时间思考了。

“王化成专案组”的调查仍在继续。

专案组还了解到这样一件事,很能说明王化成的为人。

那是解放前夕,王化成在北安省任社会部部长,对内还叫锄奸部。还是干老本行。当时,当地有个叫阎万财的恶霸,日伪时期是当地头号大汉奸,替日本鬼子卖命不遗余力,坏事做尽,手里还有人命。根据群众的要求,王化成带人将这家伙抓了起来。正准备公审以平民愤。没想到,苏联红军的情报机关找了上来。

原来,狡猾的阎万财见小鬼子日暮途穷,便找机会与苏联红军搭上了关系,提供了几天情报,企图以此逃脱人民的审判。刚进东北的苏联军队也希望找一些能为己所用的人,所以,找到北安省领导,点名要阎万财,说他是苏军的情报人员。王化成命人两次将阎万财转移关押地点,可苏军情报人员也算神通广大,居然两次找到关押地点,还是紧盯着要人。

当时的北安省领导犯了难,不交人吧,“苏联老大哥”运用了外交手段;交人,怎么跟群众交代?这时,经过深思熟虑的王化成说话了:“人不能交。像这种民族败类不杀对不住受害的群众。不能公审,就秘密处决。这样,既不伤与苏军的和气,又替百姓除了一害。”省领导听了这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后非常高兴,他们立即表态:“行,就这么干!”

说干就干,王化成转身出门,带上两名部下,像抓小鸡儿似的把已吓得瘫软成一摊烂泥的阎万财拎出了门,两声枪响,—声惨叫,为害一方的狗汉奸一命呜呼。

第二天,王化成带着满脸遗憾地对找上门来的苏军代表说:“我们看押不严,让阎万财这小子跑了,要是跑去找你们,希望你们给送回来。”苏军干憋气,又没法子。东北把骗人叫“唬老毛子”,这回,王化成真是瞪眼把“老毛子”给“唬”了。

这样的为人,这样的行事,怎么说也难和“里通苏修”、“丧权辱国”联系起来。

在调查过程中,专案组还顺便查了一下王化成“走资派”的问题。

在主管农业时,王化成下乡动员农民们种树,他曾讲过:每家都要种三棵树。树能挡风沙。成材后,树归个人。一棵盖房当檩子;一棵给儿子结婚做家具;一棵给自己打棺材。这段风趣的话放在今天,是宣传绿化,是好事,值得表扬。可在“文革”时,却被人检举出来,成了“走资派”的罪证之一。

王化成在全市农业会议上还说过,田里种啥,干部不要瞎指挥,尤其是外来的干部。老百姓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种啥庄稼爱长,比你清楚。

这一条,后来让人跟刘少奇的“种地由民”挂上了钩。也成了罪行之一。

王化成还在公开场合说:实践证明,人民公社不如高级社,高级社不如初级社。初级社和互助组时效果都挺好的,土地出租,车马分红,农民刚得点实惠,就变了。我们的步子是不是跨得太快了,太大了。现在是“大帮轰”,损伤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吃不上饭,老百姓怎么看待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这些话在当时是犯大忌的。如果上纲上线去追究,那就是和中央的精神唱对台戏。王化成还是说了。这些话现在听起来,可以发现,是正确的,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

王化成,一个善于观察、善于思考、敢于说真话的共产党员。

专案组走了全国十多个城市,细细地审视着王化成前半生的足迹。这是一行赤色的足迹。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剥茧抽丝,王化成的案件日趋明朗,调查结果没有给戴着几顶大帽子的王化成脖子上的绞索紧上一紧,反倒证明了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真正的共产党员。

“王化成案件”经黑龙江省省委常委会决定,立即结案,王化成立即无罪释放。

后来,王化成被任命为哈尔滨市市委书记、市长。再后来,担任市人大主任,一九八五年离休。复出后的王化成,不是回过头去思索过去六年痛苦的冤狱生涯,而是全力以赴地投身到领导哈尔滨市人民“争时间、抢速度,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的战斗中去。在他领导或参与下,一大批被林彪、“四人帮”打击迫害的干部、知识分子被彻底平反;“文革”中被挤占的住房和被查抄的财物也大都得到了合理的解决;通过贯彻党中央的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方针,全市国民经济比例关系失调的情况得到初步改善。轻重工业比例关系也有所改善;改造、扩建了一批副食品网点,使市民生活得到很大提高。

前不久,哈尔滨日报社“三讲”期间,处以上干部集体到双城东北野战军司令部旧址去参观学习。

女解说员在讲解将星如林的东北野战军将军的照片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道:“这位是战斗英雄王化成,辽沈战役中他作战英勇。后来,他曾任我们哈尔滨市市长。”

她这样解说已经好多年了。解说词是由纪念馆提供的。

当时在场的王化成的次子王建男十分肯定地说:“老爷子当过兵,打过仗。但那是在冀中,他没有参加过辽沈战役。”他走过去端详着照片。照片上的战斗英雄王化成,果然与父亲有几分相像。同样的清癯的脸庞,同样坚毅的眼神。在场的人都很感慨:对王化成当市长时的政绩大家知道得不少,可真正了解他前半生那些离奇曲折的传奇经历的人却不多。笔者采访王化成老人时,他说话言简意赅。据熟悉他的人说,从监狱放出来后,虽然声带渐渐恢复了功能,但除了谈工作外,他的话却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即使谈起监狱中那段痛苦的经历时,老人脸上也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一种宽厚的笑容,一种看透世情的智者的笑容。

古语说“宿将还山不论兵”。如今的王化成老人,时常在美丽的松花江畔漫步。在如血的夕阳下,这位鬓发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与身边许多颐养天年的老人们没什么两样。走过他身旁的人们很难想得出他就是那位饱经磨难、对党忠贞不二而心中珍藏着无数秘密的老公安局长王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