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柯华
丁克是英文DINK(Doubleincomenokids)的音译,意思是双收入不要孩子。
我和妻子就组成了这样一个家庭。我们是同学,插队又在一个村里,朝夕相处,感情甚笃。后来返城,她分配在一家工厂当会计,我进了文化馆工作。
改革开放伊始,西风东渐,我和妻也受了新思潮的影响,都觉得虽然我们收入不菲,足以使一个孩子过上幸福生活,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抚育后代上呢?要知道培养一个孩子需耗费多少财力、心血呀!如果我们不要孩子,那我们会很轻松自在,自己挣钱自己花,尽享生活快乐,不必刻意为生计奔波,不用为哺育儿女劳碌。于是我们就这样打定了主意。
婚后我业余时间爬格子,追求自己的乐趣;妻则一直在补习文化,完备专业知识,从一个没有文凭的小会计,成长为助理会计师。
平时我们俩忙于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疏懒家务,于是晚饭常到饭店去吃。休假的日子,我们买上机票飞往旅游景区,尽情徜徉于名山大川、仙境琼阁之中。婚后十几年,我们尝遍了山珍海味,走遍了大江南北。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青春的激情渐渐退去,我们开始感到两人世界的孤寂、无聊,我和妻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已说完,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已乏味,只有默契和相对无言。我们都不爱看那又臭又长的电视连续剧,晚上就沉浸在各自的事业中。钟表百无聊赖地“嘀嗒”地走着,妻又在向注册会计师冲刺,我则没完没了地爬格子。直到我们俩都神思困倦,才干巴巴地互道一声“晚安”,然后昏昏睡去。
日复一日,我简直害怕这毫无生趣的时光,甚至下班后不愿回家,常一人在热闹的街心花园流连上一会儿,看三口之家晚饭后打羽毛球;看老奶奶推着竹车哄逗孙辈;看儿童嬉戏;甚至看早恋的中学生无所顾忌地街头热吻。一切都这么热火朝天,可我的生活却像一潭死水。
有时晚上妻睡不着,轻声叹息。只有这叹息声短暂地打破了死寂,表明我们的家尚有生气。我总是默默地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安慰她。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在我家楼前有一所幼儿园,每天傍晚家长来接他们的孩子时,那些孩子欢快得像一只只小鸟,娇声嫩气地亲热地喊着“爸爸、妈妈”,和父母亲吻,家长们则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每当这个时候,妻便趴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羡慕。我默默地站在妻的身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我想,难道我们当初的选择错了吗?我们的确曾经很幸福,因为那时我们还年轻,心里冲荡着激情,不知何为寂寞,也不知精神会因没有亲情寄托而备感孤独。看来物质生活的丰厚代替不了情感的需求,我们走入了幸福的误区,那就是偏废了情感的享受,没有孩子,我们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
后来的一次老同学聚会,彻底摧垮了我们的丁克信念,我们终于幡然醒悟了。
那是我们同学阔别20年的一次聚会,几乎所有的人都到场了。最让我和妻惊羡不已的是,他们都约定带来了孩子。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宝贝儿,我和妻目不暇接,羡煞死人。
孩子们同老同学亲热地偎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和妻却冷坐一旁,只好既羡慕又嫉妒地盯着别人的幸福。
有女同学问妻:“你们怎么没要孩子?噢,你们是丁克家庭吧?”
妻拨浪鼓般连连摇头否认说:“不是不是,我们可没那么前卫,我们只是因为忙于工作,耽误了。”
我也连连点头称是。
这要是在以前,我们俩会面带骄傲地向别人大声宣布:我们是丁克家庭,最前卫时尚的一族!可是现在,我们俩都失去了这样的勇气。
聚会散了,别人都呼朋唤友携儿挎女热热闹闹地相约互访,我和妻却狼狈地逃入夜色,落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深了,我们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共同的心事——孩子。
过了一会儿,我仿佛听见妻在暗泣。我开灯一看,果然她已泪湿一片。
我惊讶地问:“老婆,怎么了?”
妻哽咽道:“别人都有孩子,我却没有。”
“嗨,那还不好办,咱们也生一个,绝不比他们差。”
“可是咱们约定要丁克到底的,怎么好自食其言?”
“你真是死心眼儿,知错就改,从善如流,咱们怎么就不能迷途知返呢?”
“可我都40岁的人了,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生?”
“嗨,只有试过才知道呀。来,咱们现在就开始追求新的幸福生活。”
说罢,我关了灯。
不久,妻怀孕了,我们俩欢天喜地,整天都在为小宝宝的降生而准备着。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我们的小家立刻忙乱一片,但我们每天都沉浸在忙乱的幸福中。只有在孩子睡着后,我们才能倦乏而欣慰地躺在小宝宝身边小憩一会儿。
妻问我:“老公,这么辛劳,你后悔吗?”
我答:“后悔。”
妻惊问:“你还在想丁克?”
我笑笑说:“你误会了,我后悔的是咱们要孩子太晚,以至于力不从心。”
妻释然道:“是有点晚,但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咱们既然不能丁克到底,还是早日回头是岸好。等咱们60岁,儿子也长成大小伙子了,那时他该多么威武雄壮!”
这时,我们俩都憧憬得眼睛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