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版刻形式识别版本——清刻本

西安：蓝洪峰

清代300年的雕版事业在明代的基础上又有了长足的发展，远远超过宋元。全国出版中心集中在南京、北京、苏州、杭州、福建、徽州等地。其他内地城镇、边疆省份也都散布着大小雕版业和工人。从中央政府的官刻本，一直到地方官署、书院、私刻、书坊的出版物，显示了一派异彩纷呈、繁花似锦的兴旺景象。过去的目录学家如张之洞的《书目答问》、北平图书馆编《善目书目》“乙编”，北京图书馆编印《中国版刻图录》等开始注意到清代校勘学家们刻的书，因为它质量好；也留心殿版一类的官刻本，因为它篇幅大、收罗广、印制豪华 ；更留心清初和某些道咸刻本的“精善稀少”者。因康熙、乾隆年间的文字狱与销毁禁书，道光、咸丰年间的太平天国战争，在典籍流传上是两个重大关键时刻，前者造成明清之交出版物的大量毁灭，后者使许多嘉道以还江南雕版中心地区在战火中遭到损失。比较起来，乾隆、嘉庆两朝留下来的印本就比较多些，这就是清初刻本与某些道光、咸丰刻本成为罕传的稀见书的原因。但康、雍、乾、嘉诸刻本，不论校刻若何精善，传本若何难得，皆不足当藏书家之一顾。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贵古贱今的习惯势力和时近易得所致，因此关于清代的刻书特点很少有人去认真研究和总结。清代一共刻了多少书，至今还没有确实的统计。要想对清代的版刻风貌大致有个完整的鸟瞰式概念，最好是印出一部书影来，以时序为经，以地域为纬，这将使人们比较容易地看出雕版风气的转变，不同地区风格面貌的差异，无论对版本的赏鉴或鉴定都会大有帮助。关于书影的工作，目前做出优异成绩的，是黄裳先生的《清代版刻一隅》，收录清代版刻书影196种。现在我就以此为依据，大略地叙述一下清代的版刻特点，目的是引起博雅君子对清代版本的关注。

1. 字体：清初刻书字体，仍有明末余味，字形方长，横细直粗，撇捺落笔尖劲开展。如顺治刻本《甲申集》、《浮山文集》、《涂山集》、《怀旧集》、《选刻钓台集》、《拙政园诗余》等，字体、版本尚有晚明风韵，如不以序跋所记年月和文字内容来识别，单凭字体是很难区分它是清刻本还是明刻本的。

康熙、乾隆皇帝都是爱好广泛、学识渊博、多才多艺、励精图治的封建皇帝。两人对书法也特别喜欢，如康熙在六巡江南过程中，还先后考录了五十四名写字好的生员供宫廷录用。自此以后，凡朝廷考试对策的卷子，其字非端楷圆秀者便不太容易录取，字写得好者，可以破格录取。如王杰，陕西韩城人，只因善楷书，乾隆皇帝把他由榜眼拔为状元；而《廿二史扎记》的作者赵翼只因字稍逊于王杰，由状元降为榜眼。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非颜、非柳、非欧、非赵的所谓馆阁体。如康熙五十年刻的《御制文》初、二、三集，御制《耕织图诗》、《避暑山庄诗》，御选《唐诗》，乃至曹寅主持扬州书局所刻的《全唐诗》、《佩文斋书画谱》、《佩文斋咏物诗选》、《历代题画诗类》、《历代赋汇》、《宋金元明四朝诗》、《全唐诗录》、《历代诗余》、《渊鉴类函》等，都是恭楷缮写的代表作，字体楷书非常精工，有的蝇头细书，秀丽天成，真可与《灵飞经》媲美。

上行下效，在扬州诗局喜用软体字手写上版的影响下，江南金陵、苏常一带，私家刻书也兴起了请名家写刻的风气。《校雠广义·版本篇·雕印本的品类》云 ：“清代有许多以善于写版著称的专家，如林佶、黄仪、余集、许翰屏等。这些人多数是清贵的官吏，知名的学者。像康熙进士、曾官内阁中书，著有《朴学斋集》的林佶曾手写汪琬《尧峰文钞》、陈廷敬《午亭文编》、王士祯《古夫于亭稿》、和《渔洋山人精华录》付刻，被书林和藏书家称为林佶四写，极富盛名。”

还有一部分是手写个人撰述或所辑作品的。乾隆时著名的画家、书法家、诗人金农曾自书其《冬心先生集》，汪士慎曾自书其《崇林集》，郑板桥曾自书其《板桥全集》，皆为艺林所重。有清一代无论是官刻或是私刻，手写上版的软体字刻本精品极多，真是举不胜举，“其初刻初印直驾宋元而上之”。

康熙以后除了盛行软体字而外，还有一种硬体字，也叫仿宋体。这种仿宋体在明代仿宋体的基础上，从字形、笔画 间又变幻出“肥宋”、“瘦宋”、“小宋”、“方宋”、“扁宋”等多种风采不一的字体。如《康熙字典》、《佩文韵府》、《十三经注疏》、《二十四史》等，就是硬体的宋字，横轻直重，撇长而尖，捺拙而肥，右折横笔亦肥而粗，这种肥宋体与明正德、嘉靖间的仿宋体已迥然不同，看起来比较美观。道光以后，字体结构既扁，也非常呆板，而且字行排得非常密，阅读起来使人有一片黑糊糊之感，很不雅观。仿宋体在清刻本中最普遍，是清代刻书字体的主流，而软体字则为支流。

2.纸张：苦竹斋主在《书林谈屑》中说：“清代印书，上焉者用开化纸，色白而坚韧细密，表面光滑，清康熙殿版《御制诗文集》及《性理精义》等书，即其一例。武进陶兰泉氏在世时，藏书甚富。陶氏最醉心于清初精刻初印之开花纸书，故世人尝以‘陶开花呼之。嘉道间殿版书多用白榜，较之开花，质松而稍厚，嘉庆《御制全史诗》及道光《钦定新疆识略》等书均用之。宣纸多用于印谱、画谱，普通书用之极鲜。惟雍正十三年所刻《陕西通志》一百卷，其最初印本全用宣纸。同光以后，宣纸印书，乃渐盛行。又有所谓太史连与粉连、棉连等名目，色白质松，类似宣纸。竹纸色黄，上焉者坚韧光滑，如康熙殿版《渊鉴类函》及《佩文韵府》，其初印本用纸，与今日江西所出之玉版官堆无异；下焉者，质松脆薄，直与毛边等耳。”

可见清代印书用纸，品种繁多，有开化纸、开化榜纸；棉纸有贵州棉纸、云南棉纸以及各地土产的棉纸、连史纸、粉连纸、竹连纸。玉版宣纸、棉连纸颜色都洁白。竹纸、毛边纸、毛太纸颜色较黄。除开化纸、开花榜纸用在殿版书外，其他刻本都为通用的纸张。若以时期而论，清初还有少数用棉纸，以后就罕见了。顺、康、雍、乾内府刻书多用开化纸。嘉庆、道光以后开化纸质量较前降低，数量也大大减少，除家刻本偶有采用外，大都不用开化纸。洁白如玉的开化纸，因产自浙江开化县而得名，又比同桃花之艳而称作“桃花纸”。开花榜纸的出现比开化纸为晚，表面上看极似桃花纸，质地比开化纸要厚，色泽没有开化纸那样洁白。乾、嘉、道时期的一些殿版书，多采用这种纸，这种纸则产于皖南芜湖一带，此地多产青檀树，用这种青檀树皮造纸，在唐宋时期就有。而清代造这种纸往往掺以稻草，时间一久，这种稻草纤维便易吸潮发黑，形成锈斑。清乾隆时官修的《四库全书》、《历代通鉴集览》等等，就有这种现象。棉连纸是宣纸的一种，清末民初比较考究的印本，多采用棉连纸。另外摹拓碑版彝器也采用此纸。玉版宣纸吸水性强，明末清初印刷金石、考古、印谱、书画册等，往往采用这种纸。《常昭和志篇》云：“天下购善本书者，必望走隐湖毛氏（晋），所用纸，岁从江西特造之，厚者曰‘毛边，薄者曰‘毛太，至今犹存其名不绝。”毛边、毛太纸名称的由来，可能即始于此。乾隆以后印书有一大部分是用毛边纸印的。同治、光绪间用毛太纸印书的也多。竹纸宋元时期即有出产，直到清朝为止。用竹纸印书各朝都普遍，纸质优劣各不同。清朝同治、光绪以后，纸质日下，而书坊印书多用粉连纸。如果从造纸质料上分，尽管名目繁多，仍不失为皮纸、竹纸两大类。但清代纸与前朝相比已不是单纯地采用一种原料，而是以一种原料为主，再掺加某些别的原料后，混合抄造而成。工艺细致，纸面砑光较好，显得异常光润。掌握这些特点，对于鉴定清代刻本会有帮助。

3.版式：清刻本在版式上也有其特点，因清代比较尊重古刻本，影宋刻本的风气颇盛，所以在形式上受宋本影响颇深，一般左右双栏多，也有四周双边或四周单栏的，但很少。白口多，黑口少。字行排列注意美观整齐。书前有封面的多，中间一行是书名，字略大一些，右行列编著者，书名的左行刻刻家或藏版者。也有的在封面页反面雕印刻碑地址、碑记和刊版年月的，这对鉴别清代版刻时代更为方便，一目了然。

4.装潢：清代装订皆用线装。装订时一般是书口下栏对得很整齐，不顾上栏整齐与否。而殿版书是个例外，上下栏线都较整齐。

5.讳字：清初无避讳习俗。自清圣祖玄烨开始避讳，所以版刻上也有讳字。

总上所述：清初承晚明的遗绪，直到康熙中叶，刻书风格一般接近晚明。此后经雍正、乾隆，进入了雕版全盛时期，不但精雕名刻层出不穷。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面目和风格。从嘉庆起，雕版风貌逐渐落入草率、寒伧、小气的格局，精雕名刻不多了，再也无法恢复逝去的光辉。在这里，清代300年社会经济的消长变化反映在版刻事业也是非常清晰的。知道这一点，对清代版本的鉴别是大有好处的。

如何从版刻形式上去捕捉历朝刻书的特点，笔者简略地作了交待。但它绝不是鉴定版本的主要内容和灵丹妙药。在手头无任何资料参照的情况下，只能帮助对古书版刻区分个大概，并不能鉴定出具体的版刻年份、版刻地点和版刻的优劣，更难依此做出科学的结论。因为直观判断主要是靠经验和眼力，容易犯主观主义和经验主义的错误。因此要鉴定出古书的版刻时地、版本优劣和源流，必须要深入到书的内部，寻出各种真凭实据，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责编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