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文/画
我出生在上海。日寇轰炸南市,我家房屋被毁,父亲携我回乡种田,当时我才十一岁。父亲青年时甚苦,为地主作长工。目不识丁,但善讲笑话、故事。有一故事说一私塾先生,对学生严厉,学生书背不上、或稍有顽皮,即执板打手心、屁股,学生畏如鼠儿见猫。这先生夜里欲便溺,就捞床前夜壶(尿壶,也称便壶),便尿。白天,专命一学生倒尿洗涤。学生天天闻其臭气而惧不敢违。一日,学生施一小计,用钉将壶底钻一小孔。次日,见先生出来晒被,学生窃喜,小计成矣!
我的家乡,有老屋三间,进门为天井,右厨房,左厢房;进大厅,左右是房间。父亲睡右房,睡花板床,床前有踏板。踏板,农村几乎家家必备,因地阴湿,床前置一约五寸高,宽如床面,窄有半床,上床搁鞋,板端搁置夜壶,夜来欲溺,伸手可得。父亲床前就一把青花白釉夜壶,制作甚是精细。青年时离开家乡,父亲也过世了,这把夜壶也不知落于谁手了。
解放后,在南京工作,常逛夫子庙,在古玩店见有把青花夜壶,同父亲那把极为相似,花纹略为粗糙,是个旧器,对之能起见物思人之念。价才五角,遂购归。
记得同父亲割稻,田间休息,常打谜语要我猜。甚是粗俗,不雅,却很切。他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能编出如此巧妙的谜语,也是可以见谅的。谜面:“弓弓背,翘翘嘴,吃了一块肉,变了一肚子水。”谜底:夜壶。
后来逛古玩铺,继续收到夜壶两件,一件形扁如甲鱼,另一件名曰“虎子”,均为汉物,洵足珍贵。可是我觉得是个秽物,不能登大雅之堂,没有陈列于众目睽睽的博古架上,一直藏之内室。因之想起家乡镇上,有一胖胖的绅士,平时风流倜傥。有高大瓦房,厅堂宽敞,陈设典雅,中堂为黄瘿瓢之松鹿老人图,对联为赵之谦所书隶体:“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雅则雅矣,但在供桌上置一古物,大大有碍观瞻,即是一把——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