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新娘上大学

王书春

灾难降临了

1993年夏天以前,张晓丹一直是幸运的。从小就是优秀学生,在中学、在师专,一直是校排球队主力扣球手、校合唱团主力,1993年又被保送到哈尔滨师范大学音乐系。就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几天后,张晓丹突然两条腿不能动了,腹部以下失去了知觉。父母带着晓丹在哈尔滨、北京等地治疗,她被确诊为脊髓炎,这种病是几乎不能治愈的顽症。那一年晓丹才20岁。在北京住了3个月院不见任何好转的情况下,父母带着晓丹回到了家里。晓丹也不得不办理了休学手续。

回到家里,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时,晓丹哭了:“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原来苗条秀美的晓丹,因为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体重超过了70公斤,不能接受现实的晓丹砸碎了镜子。妈妈用白纸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粘上了,把所有带电的用具都安上了防护设施,把所有的刀具都藏了起来,就怕晓丹想不开。一年的时间里,晓丹的两个姐姐不化妆、不穿漂亮的衣服,她们怕晓丹受刺激。

一年的时间里,晓丹真的多次想自杀。一个爱说爱唱爱运动的姑娘,整天坐在家里,大小便都得妈妈照顾,她能受得了吗?妈妈、爸爸、姐姐轮流看护着她。对于晓丹来说,那一年真是欲死不能呀!

后来,是全家人的爱和众人的爱感动了晓丹,她决定好好活下去,以对得起全家人为她付出的一切和那些为她捐款的好心人。她让妈妈把粘在镜子上的纸都撕掉了,劝姐姐穿最漂亮的衣服上班,同时她也开始锻炼身体,与疾病抗争。她让妈妈在房间的两角间拴了一条很粗的绳子,又在绳子上系了一条很结实的带子,每天晓丹拉着带子拄着拐杖站起来。晓丹的腿一点知觉也没有,爸爸妈妈就跪在地上帮她一步步地挪动。看着跪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的爸爸妈妈,晓丹哭着大声喊着:“爸爸妈妈,为了你们,我也要好好活呀!”屋子太小,走几步就得转回来,三个人的汗水和泪水滴落在地板,竟擦湿了一条干毛巾。

为了给晓丹治病,全家人平时连蔬菜都舍不得吃,晓丹的父亲因此而常年患口腔溃疡,晓丹的姐姐出嫁时只带走了120元钱的两床被子。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两年间花掉了7万多元钱,那是什么样的负担呀!

为了回报父母和亲人们的关爱,晓丹每天都锻炼身体,并开始写文章发表在报刊上。1995年春天,在休学两年后,晓丹申请重新上学。申请被批准了,晓丹终于可以进大学学习心爱的音乐了。

帮助晓丹圆大学梦

为了让晓丹上学,全家人又开始了新的忙碌。从晓丹家到音乐系的教室有08公里的路,上课的教室在三楼。那时晓丹的体重已达70公斤,父母和姐姐都背不动她,父亲和表弟用一条带子抬着晓丹上楼,试验了几次,还是以失败告终。全家人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雇人背晓丹上学。

家里人通过学校把雇人的海报贴到校园里,一个月过去了,大学生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可还是没有人应聘。后来通过熟人做了几个贫困大学生的工作,可还是没人肯做。每月150元、200元的工钱,背个大活人上下楼,是不会有人愿意干的。

1995年8月中旬的一天,一个个子很高但很瘦弱的男青年走进了晓丹家,他说他可以每天背晓丹上下学,并且分文不取。晓丹的父亲执意不肯,这位小伙子说:“张教授,我就差一点因为家里拿不出学费上不了大学,我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你们家为了治病已经拿不出钱来了,就让我帮帮你们吧。我身体好,背张晓丹上下学也不是很麻烦的事,就让我做吧。”晓丹的父母眼含热泪答应了。这个小伙子名叫李忠安,是哈尔滨师范大学体育系93级的学生,那时他已经是系学生会的生活部长了。

李忠安的家在鸡东,家里很穷,两个弟弟都因为贫困而失学了,他上大学的一切费用都是自己边上学边打工挣的。当晓丹的父母知道李忠安的家境后,要给他工钱,朴实的小伙子低着头说:“我是穷,可你们家给张晓丹看病花掉了7万元,我能收你们的钱吗?”李忠安不说话了,张家的人也都不说话了,老教授给李忠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背起晓丹上学

1995年9月1日早7时整,李忠安来到张晓丹家。那天,张家所有的人都迎了出来,像欢迎贵宾一样。张晓丹也穿戴整齐地等待着,她本应该在两年前走进音乐系的大厅,此时她的心已经飞到她梦寐以求的大厅里。那时的李忠安一下子严肃起来,从张家一家人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那是一家人的希望和一个残疾姑娘的渴望呀!

背起张晓丹,李忠安真的觉得很重很重,虽然他在农村多累的活儿都干过,他在城市打工多重的东西都背过,可现在肩上背的是个大姑娘。上那三层楼的楼梯,李忠安背得很累很紧张。因为张晓丹也很紧张,她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男人背着,心里别扭极了。她的下半身没有知觉,可她的上半身尽量离开李忠安的身体,那种姿式,李忠安背起来当然很不得劲了。几个月的时间里,李忠安和张晓丹就像陌生人一样一起合作着完成一项任务,两个人几乎不说话。张晓丹不说话,是因为两年来的封闭生活让她觉得跟一个陌生人无话可说,是因为她还想不明白这个小伙子为什么要吃这么多的苦背她。李忠安不说话,是因为他非常明白为什么要背晓丹,他只是希望晓丹能像自己一样在困境中圆一个大学梦。他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感谢,只想完成任务。两个年轻人每天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相处着。李忠安每天都是这样,早7时10分前把晓丹背到教室,每天9时40分把晓丹背回家(晓丹被特允只上专业课,公共课可以在家里自修)。有时下午有专业课,李忠安还得加个班。

要不是那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两个人才能交谈。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晓丹坐在轮椅里,李忠安推着她非常小心地走着。突然,李忠安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轮椅受惯力支配还在向前跑着,李忠安飞快地爬起来,在轮椅撞到树前的一刹那把它拉住了,那时的晓丹害怕得惊叫着。一场虚惊平息了,李忠安脱口而出:“吓着了吧,对不起。”晓丹不好意思说:“没事,你摔疼了吧。”那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说话。晓丹挺感谢埋在雪里的那根树枝,让她跟忠安真正有机会说话了。可他们也只是简单地说说话。

最让晓丹感动的是1997年年初的一天。那天早晨7时30分了,李忠安还没有来到张家,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准时接晓丹。就在晓丹父母十分着急的时候,李忠安赶到了,他说有点事耽误来晚了,说着推起晓丹就走了。那天也是个下雪天,晓丹的表弟跟着去了。当李忠安把晓丹背上三楼时,满脸都是热汗,当他走下楼时几乎晕倒在地上,晓丹的表弟把他送到校医院。医生说李忠安正发着高烧,还说他严重营养不良。张家知道这个情况后,都赶到宿舍看望李忠安,他仍然谢绝了他们的帮助。第二天,当李忠安带病接晓丹时,晓丹哭了,只哽咽着说出两个字:“谢谢!”

1997年夏天,李忠安毕业留校任教,成为了一名大学老师。他的学生争着要背晓丹上学,可李忠安说他已经背习惯了,就不用换人了。就这样,他一直背到今年夏天晓丹毕业。其间的4年时间里,只有两天李忠安没有接晓丹,那两天他去外地参加一个会议,临时委托一个学生替他,回来后还不放心地问这问那。

他们相爱了

1998年春节,晓丹发着高烧,全家人都为她忙碌着,晓丹的心情非常不好。大年初二早晨,晓丹给李忠安打了个传呼,很快他就从老家鸡东回了电话。晓丹吞吞吐吐地说:“我病了,正发高烧你能回来吗?”李忠安放下电话就坐长途汽车赶了回来,刚进屋就问晓丹病得怎么样,晓丹的泪水流了下来。那天晚上,两个年轻人的心灵撞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们相爱了。晓丹至今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一天会给忠安打传呼,那是她第一次呼他,她说在那之前真没想过自己能爱上忠安,也没想过忠安能爱她。但李忠安说他爱上晓丹已经有半年了:“她的全部专业课程都是优秀,要知道,她的身体条件是不适合学音乐的。她自学的公共课成绩都很好,她是自学的呀!我真的被她感动了,也从她身上学到了好多好多。她对生命、对生活、对事业的态度,真的激励着我。她的人格魅力让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李忠安的母亲虽然是个农村妇女,面对生活不能自理的未来儿媳,很认真地说:“我儿子的选择一定是对的,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而晓丹的父母则极力劝阻,他们都认为李忠安是个非常优秀的小伙子,可他们不想让他一生一世背上沉重的包袱。最后,两个年轻人还是真心相爱了,他们相约:晓丹毕业,他们就举行婚礼。

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新人

晓丹向我讲述他俩拍婚纱照的故事,她的脸上充满着喜悦。那是1998年年底,他们去拍婚纱照。之所以选择那个时间,是因为那个时间很少有人拍婚纱照,晓丹身体不便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那天早8时,李忠安和学校的司机来到了晓丹家,司机早就按李忠安的嘱咐把座位都折到前面了,李忠安用整个身体把晓丹的轮椅从车的后备门架到了车上。车开出了师范大学的校门,晓丹已经6年没有出过那个大门了(她家就住在学校院内的宿舍),她真是高兴极了。李忠安一路上给她讲着外面的一切,晓丹倒像是头一次进城的乡下人。

那家影楼是二层楼,李忠安又是一个人把晓丹连人带轮椅一起架到了楼上。影楼里所有的婚纱晓丹都试过了,没有一件能穿上的。最后,选了一件最大号的,李忠安用别针一点一点在晓丹的背后别了起来,总算可以穿上婚纱了。拍照时,摄影师建议晓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李忠安说:“我们不在意这个轮椅,我们就想把轮椅拍进去,那是真实的我们。我的新娘就是坐在轮椅上的新娘。可她是世上最好的新娘。”听了这话,晓丹的眼圈红了,摄影师的眼圈也红了。那一天,整个影楼的工作人员都过来帮他们的忙,当他们离开影楼时,路两旁站满了人,他们在向这对新人祝福。晓丹告诉我:“拍完婚纱回到家,忠安的肩都肿了,那是我和轮椅给压的。”

1999年10月10日上午,李忠安和张晓丹的婚礼在哈尔滨师范大学的礼堂里举行,前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他们都是来祝贺这对新人的。两位新人的一曲《敖包相会》把婚礼的气氛推到了顶峰,而李忠安朗诵的裴多菲诗作《我愿是急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动容。

我去采访时,晓丹告诉我:“我和忠安生活得很幸福,他说他是最幸福的新郎,我说我是最幸福的新娘。我们都不是一时的冲动,我们的感情是经过时间考验的。不过,忠安的压力很大,很多人说他娶我是有利可图。他们也不想一想,我爸爸是个中文系退休的教授,家里没一个当官的,没一个有钱的,忠安图我们什么呀!这么多年来,忠安从来都是躲避宣传的,这次你来了,他又上班去了,今天你肯定见不到他了。”晓丹开朗地笑了,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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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