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京做“和尚”

2000-06-05 06:54林大呈
东西南北 2000年1期
关键词:渡边寺庙和尚

林大呈

我用老婆、孩子、家庭换来了留日的机会,万万没想到最后却沦落到做“和尚”沿街乞讨的地步

夫人堕胎投奔日本情人

我的夫人秋婉原来是上海一家医院的高级病房的护士。我大学毕业后,在厂技术科工作。

天有不测风云,结婚3年后,在确定秋婉怀孕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她告诉我在她护理的高级病房里住着一个出车祸腿骨折的日本人。他问她想不想去日本留学,要是想去,他可以做保人,帮她办去东京留学的手续,秋婉征求我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去日本东京留学,不说深造,就是开开眼界,那也值得。当然,一不能辞职;二生下了孩子再去;三她去了之后,一有机会也帮我办去东京留学的手续。夫妻分居总不是好事,秋婉答应了。

一个月之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信箱里有封从东京寄来的厚厚的信件,我顾不得是写给秋婉的,拆开来一看,我惊呆了。原来是东京国际日本语学校的入学通知书和日本国的签证以及担保人文书。那位担保人叫渡边三郎,税单上写着“年收入三千二百万日元”。此外还有渡边三郎用电脑打印的中日对照的信件。不用说,秋婉瞒着我托渡边三郎在办留学手续了。她执意不要孩子了!我恨不得撕了这些来自东京的信件!可是冷静下来想想,撕得了信件,难道撕得了秋婉执意留学的心吗?!于是,我在极其矛盾的心情下,打电话给上中班的夫人。没想到,她接了电话请了假马上就赶回家了,高兴得合不拢嘴,说:“渡边三郎真守信用。”

然而,渡边三郎的“守信用”却要我和秋婉抉择要留学还是要孩子?当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朝夫人吼道:“秋婉,怀孕3个多月了,看在孩子面上,等孩子出生后再去吧!不然太残酷了!”

秋婉经我一吼,收起了笑容,双手抱着我的脖颈,泣不成声地说:“我太想出国了,我想去深造,不深造,我这辈子只能做护士,做不了医生,我想考日本医科大学。我求你了!”说完,秋婉亲着我,吻着我,我感觉她泪水的冰冷,也感到了她腹中孩子跳动的心音,我也随之哭了。

就这样,我们瞒着父母,她去做了人流。半年后,一份提出离婚的信件差点没将我气死!

我终于病倒了,在昏天黑地中度过4天。哪知道,我的丈母娘来了,她说她的小女儿结婚没房子,既然秋婉想离婚,那房子……“是我女儿不好,但女儿不好也不能是你占着我房子的理由呀?你不搬,我叫儿子来说!”丈母娘此时此刻“看女婿越看越来气”了。

第二天她就叫来了她的3个儿子。我一气之下,拿出了菜刀,那天,我因一时冲动,砍伤了秋婉的小弟,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

穷途落魄欲做“和尚”

秋婉的娘家人并没有因此放弃房子,为此,秋婉从东京打电话给我。“我同意离婚,我同意让出房子,我也不要你一分钱,但是,离婚后,户口没地方迁,也没地方住,你叫我怎么办?你帮我办去东京自费留学,费用等我到了东京赚了钱还你!我不会占用渡边一分钱的!”我迫不得已无可奈何地说。

秋婉答应去和渡边三郎说。果然,他同意了。签证出来的时候,她委托她母亲,我们一起去了区法院,办理了离婚手续。

秋婉来成田国际机场接我了。分别了10个月,在异国他乡相逢,除了恨,还是恨。想想置身在东京了,也是我向往的地方,在恨中又多了一份欣慰。

“郝剑,叫辆车,我送你去日本语学校宿舍。”秋婉说。

“不,不,我自己去!”“你怎么这样的?你非要我亲口向你道歉?我帮你办出来,就是向你赔礼了,你还要怎么样?现在来日本多不容易啊!”“我是用老婆、孩子、家庭换来的留学!我不想再见到你!”“是我不好,是我伤害了你,可是我也没办法,在东京生活太难了,你来了就会清楚的。你不认识学校,你怎么去啊?”秋婉拉着我的行李箱说。然后她手一挥,一辆“的士”停了下来。我只好上了车,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学校学生宿舍。那是一幢民房底层,七八个平方米。搬好了行李,秋婉留下了5万日元和一张名片,说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找她。

别人活得下去,我就活不下去?!我拒绝了她的恩赐。我要让她为欠我的情债内疚一辈子!

但我太幼稚了,日本经济不景气,去了东京一个月,都找不到工作,带去的食品吃得所剩无几了,带去的1万多日元,用得也差不多了,连去学校上课的地铁车票都无钱买了,是自己走半个小时去上课。不上课,出席率不到98%以上,下半年签证就签不出了,不然的话,就只能回上海。

我是不能回去的!在这举目无亲的东京,我只有去找秋婉。

一天放学之后,我拿着东京地图,照着保人文书上的渡边三郎的住址找去了。不去没什么,一去打消了我的初衷。渡边三郎住在世田谷区涉谷三丁目的一幢带花园、附车库的三层洋房里。我站在铁栅栏围墙朝里望时,一个50开外的日本男人从洋房里开门出来了,送他出来的正是秋婉,她腹部已经鼓胀了,想必是怀孕了,但怀上的不是我的孩子,是她和渡边三郎的孩子!

我受不了这份“刺激”,离开了涉谷三丁目。她太富有了,富有得使我陌生了。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吧,正当我绝望之际,有一天,学校事务所贴出了一张“募集寺庙和尚”的广告。待遇是“做一天和尚挣7000日元”。

这和尚“工作”太诱惑人了!

“我去!”我说,这一说,同班的另一上海人张欣也报名了。他说:“与其不死不活,不如做次和尚,解决生计为本了。”就这样,我和张欣成了国际日本语学校的“和尚学生”。

做“和尚”沿街乞讨

3天后的早上,我和张欣由学校事务所真由美小姐陪同乘地铁去了寺庙,有趣的是,那家寺庙称谓是“会社”。那位老和尚,真由美小姐称他“下舅(社长)”。

“下舅”为我和张欣登记造册后,发给我们黑、白各一件袈裟,一双袜子,一双橡胶木屐,还有一只白色的碗,寺庙称之为“钵”,我们领了“吃饭家伙”,跟着“下舅”去寺庙后院剃头。不过,在途经寺庙后院时,那后院是一片墓地,有的墓碑上竟然刻着“明治”字样,想必这座寺庙“历史悠久”,葬着几代圆寂了的和尚。这倒符合我的心境,上海没我住的地方,“圆寂”了,“客乡为故园”,葬在此地也不枉为一件美事。

剃了头,换了袈裟,新老留学生和尚和“下舅”10个人一起上了一辆面包车就出发了。我还没明白去哪里做和尚,面包车已经停在了中野地铁车站,车门一开,下去了一个拿着“碗”的留学生和尚。车子到了东中野,“下舅”眼神向我一扫,示意我下车,等我刚一下车,面包车就开走了。

怎么讨!午饭怎么办?几点下班?怎么回寺庙?日本警察会不会抓人?碰见熟悉的人怎么办?传到秋婉耳朵里她又会怎么想?一时间,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了。不得已,我逃进了车站厕所,避风头去了。然而,厕所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呆了一会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日本和尚的袈裟是里穿白,外穿黑,一身穿两套,像日本街头的乌鸦一样,太引人注目了。那穿着橡胶木屐的脚,像小脚老太婆扭扭怩怩地走不快,我也就不敢走了。可想而知,一上午,名为“讨饭”,讨饭碗里却连个硬币都没有。中午时分,面包车来接我吃盒饭,“下舅”看我碗里空空如也,唬着脸说:“打买打买(不行不行)!!”

饭后,像上午 一样,留学生又被送去讨饭了,而我却被送回了寺庙,“下舅”叫我脱下袈裟,换好衣服,回家!

我恳求真由美小姐,是不是再向寺庙“下舅”求求情,这次我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脸皮,立地成佛”,真由美小姐看我如此坚决,答应了,又陪我去寺庙,我又做起了和尚!

车站遇前妻羞愧难当

我和秋婉再一次相逢,已是10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冬的晚上,我在上野地铁车站做和尚。

我白天站在上野站,为了积钱,晚上我也去上野车站,半年的签证早过去了,户口黑了,我只有从事和尚的职业。

我就是在这里见到秋婉的。抱着孩子的她和渡边三郎从上野地铁车站内走了出来,径直地向我走来,大概去沿街叫“的士”。当我认出她来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了,她也认出我来了。可她没叫我,仅仅瞥了我一眼,抱着孩子钻进了停在沿街的“的士”,和渡边三郎走了。

猛然,秋婉出现在我眼前,眼泪汪汪地说:“你怎么在这里?郝剑,你怎么做和尚讨钱了?”“不做和尚吃什么?不做和尚哪来钱还留学费用?想必早收到了吧。”我不无讥讽地说。“那是你做和尚的钱?”“我像你倒好,也嫁人了!”“郝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需要你可怜。你现在有花园洋房,有轿车,又有儿子,过着天堂般的日子。”“我过天堂日子也没叫你下地狱呀!要是这样,我还帮你办留学手续干什么呢?郝剑,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啊!快走啊!”秋婉说着,就拉我走。“你走吧,渡边三郎在等你。”“你再说我去叫警察了!”

不走不行了,她比过去更固执了。

迫不得已,我带她去我的新居,不管怎么说,我还办不到在这深冬的夜晚陪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去酒吧或咖啡馆闲聊人生的不平!

这年的深冬很冷很冷,这年的深冬也特别的温暖,回到新居,秋婉看我冷得淌鼻涕,连忙烧热水,还煮了鸡蛋汤让我喝,暖暖身子。我恨也不能,爱也不能,流着泪吃着冒着热气的鸡蛋。

“郝剑,不要再去做和尚了,我求你了,当我认出来你时,我心痛得……”秋婉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你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再来找我,这样对你也是好事!”我说。“我能不来找你吗?我跟着渡边也是没办法,工作找不到,学费又付不起,房钱还得每月交给房东。郝剑,你来了什么都清楚了。要打要骂由着你,就是你不能再去做和尚了,我会资助你买房子的,我现在在渡边会社打工,也有份工资了。”说着,她拿出了一张信用卡,告诉我密码,抱着我哭了起来。

被遣送回国与前妻惜别

理解人是从理解自己开始的。然而,即使是秋婉的话句句属实,我也难以接受她的“信用卡的恩赐”!

我没听从秋婉,她也没听从我。一星期后,我按寺庙规定去向“下舅”交钱,哪知道秋婉就坐在“下舅”的办公室里。她看见我,流下了泪水。

“找到寺庙来干什么?好听好看啊!”我将她叫出“下舅”的办公室,老气横秋地对她说,我是故意想刺伤她的自尊,再这样追而不舍,我怎么做得成和尚,做不了和尚回国后我拿什么买房子。

秋婉是有备而来的。从她包里拿出二叠日元,说:“郝剑,这是200万日元,给你买房子的钱,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准备回上海。”秋婉终于走了,当然我不会真心答应她,我付了一个月做和尚的“上交款”又去做和尚了。

天有不测风云,秋婉再没找到我,意外的事却发生了。有天傍晚,我刚踏进家门,日本警视厅警察带着上铐的罗建平进来了。罗建平因为翻录出租黄色录像带,犯了“黄带案”。虽说与我无关,但日本警察验查了我的登陆证,发现已经逾期,非法滞留了,也将我带去东京人管局二厅,我在东京做和尚的梦终于破碎了,被遣送回国那是必然的。我没什么奢望了,我只想在离开东京之前,见上秋婉最后一面。

一个星期以后我和十几个黑户口一起,被押上了囚车,直奔日本成田国际机场。出乎意料,刚下了车,就见秋婉在那里等着了,我看见她百感交集,泪流满面;她看着上着手铐的我,也情不自禁哭了起来,一旁的官员似乎也为我们感慨,眼中泪闪闪的。

“秋婉,我走了,你好好过日子吧。”我说。“郝剑,我回到你身边,你会拒绝我吗?”她说。“何必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和渡边没法沟通。可他又不让我回国!”“秋婉,别这样,我受不了,我想见你最后一面,是想把200万日元还你!”“我不要!”“好吧,再见了,秋婉!……”我还想说什么,已经到登飞机的时分了,我们在警察的押送下朝候机厅走去,秋婉一直送到了入口处。我和秋婉就这样两情相依地分手了。

就这样,我结束了我在东京的故事——我在东京做和尚的故事。

(陈顺亭摘自《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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