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蔚明
世纪之交的一年将尽,11月8日,是国务院同意确定的新中国首届记者节,这真是全国新闻从业人员的一大喜事。我是新闻战线上退伍的老兵,值此时刻,回顾大半生经历,不禁感触万端。
1940年5月,我以战地记者身份进入新闻界,随即奔赴襄阳战地。时值日军进犯襄樊,我跟随蜂拥出城的难民后面,忍饥挨饿,跋山涉水,终于在谷城县石花街,采访到第五战区长官李宗仁将军。谈起战局,他不讳言不久前张自忠将军在宜城南瓜店壮烈殉国,震动陪都,对五战区的军心也产生不利影响,他个人深感悲伤。将军还建议我到敌后大别山去看看。抗战中,我在大别山区,在湖南、湖北战地,历经艰难。日寇铁蹄践踏之处,庐舍为墟,把大好河山变成文化沙漠,我想看一张报纸都不可得,也看不到从大后方来的同行。回想抗战初期的重大战役如台儿庄会战,大批记者风云际会,经过徐州会战便已风流云散。我从大别山区采访的两年亲身经历中逐渐理解,敌后交通瘫痪,邮电极度贫乏,这些老记者自然裹足不前了。
1943年鄂西会战大捷,重庆《新华日报》和《大公报》派记者前来采访。在松滋县刘家场七十九军王甲本军长指挥所,我与《大公报》记者朱启平不期而遇,并且一道深入民间,采访老百姓英勇杀敌的事迹和日寇的暴行。启平在太平洋战场上,随同美军逐岛反攻;日本战败,在东京湾美舰上,签降之日,他以亲身经历,写下传世之作《落日》。1993年11月8日,朱启平在美病逝,今年记者节,正是他逝世七周年的忌日。
当时《新华日报》采访主任陆诒也来到鄂西战地。他离开重庆前,周恩来约他谈话,还将给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的介绍信交给陆诒。他到恩施后,陈诚派副官陪他晋谒软禁中的叶挺将军,后来又到长江边的石牌要塞参观。石牌地势险峻,日军如果得手,将使重庆门户洞开。敌我双方经过激烈血战,我军全歼来犯之敌,迫使鄂西会战中的敌方全线崩溃。陆诒后来发表了精彩文字,诚不虚此行。
我几年的敌后、战地之行,多次处于一夕数惊、死生难卜的境遇中,哪有记者节的意识?大约就在“国府还都”那一年,南京新闻界搞过一次纪念活动,一些头面人物拉选票,争取同业公会的领导席位。还在中央饭店大摆宴席,赴宴的几乎都是小报记者。《中央日报》副总编辑兼采访主任陆铿是活跃分子,听说他也入席助兴。这大约就是蒋家王朝的最后一个记者节。
记得范长江在某一年的记者节写过“人兽同列”的话,激忿之情如闻其声。他说的“兽”,当然是指迫害进步记者的特务记者之流。
在旧社会,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实际是荒诞不经的话。赫赫有名的邵飘萍就死于奉系军阀张作霖之手。黄远生因反对袁世凯被迫逃亡到美国避难,结果还是被杀手狙击身亡。旧社会的新闻记者、律师、医生并称为自由职业者,有自谋职业的自由。而聘用记者编辑的资方老板,也享有“炒鱿鱼”的自由,叫你随时面临失业的危险。我作为过来人,对上述同业沦落街头甚至轻生的事还略有所闻。新社会的新闻记者,工作条件大为改善,即便告老在家,可拿退休金颐养天年,这在旧社会是难以想象的。
五十年过去了,中国新闻事业发展之迅猛,如以建国前后作对比,前者如潺潺流水,后者如浩瀚奔腾的江河,它赋予新中国第一届记者节的意义特别重大。说来也是巧合,今年11月8日是我83岁的生日,欣逢佳节,倍感荣幸。虽说来日无多,过倒计时的日子,我仍愿力所能及地写一点当年的采访经历和与“记者节”有关的事,给后人留下点滴文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