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电影所面临的困境其实是一回事,说到底,还是一个为什么人写,为什么人拍,为什么人看的问题。
小说没人看,原因很多,但我觉得主要原因之一,是因为作家写小说不是为了让广大读者看,而是为了让专家学者看,让外国人看。不管国内有没有读者,只要有几个专家说好,有一两个外国人肯定,那就等于大功告成了,别的一概可以放到脑后。说写给大多数人看的东西,是媚俗。宁可媚雅,也绝不媚俗。同"文革"时期的"宁左勿右"异曲同工,如出一辙,至少心态差不多。于是作品越写越怪诞,越写越迷朦。每一个字符都成了密码,你有本事解开,那算不错,你要解不开,只能是层次太低。再写到后来,干脆解读即误读,文本是游戏。你要是敢说你读懂了,那也等于是无知。于是连专家学者也不想看不敢看了,敢看想看的全都沦落为"皇帝的新衣"的看客。小说成了这个样子,有人看倒真正成了怪事。文学到了这步田地,还在讨论来讨论去,什么商品经济的冲击啦,社会日趋世俗化啦,文学边缘势在必然啦,等等等等。言外之意,严肃文学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只能是这个样子。边缘化是正常的,没人看是必然的,用不着大惊小怪,杞人忧天。
电影我看也差不多。在影视界一些人眼里,谢晋、谢飞、谢铁骊早就是老古董了,张艺谋、陈凯歌、吴天明也已经老掉牙了。4代5代6代,眼看着9代10代导演都出来了,真是新人辈出,流派如潮,一天等于二十年。但圈内热闹非凡,圈外冷冷清清。人们只见导演,不见作品。一个比一个著名,但就是没人知道都拍了些什么。不管影人们如何大喊大叫,导演一年几代的往出冒,电影院里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观众常比演员少。于是头痛医脚,隔靴搔痒,什么商品大潮的冲击啦,外国大片的影响啦,发行机制的不健全啦。等等等等。也就是说,我把眼睛盯在专家身上,盯在外国人身上是正常的,你不看我的电影可是不正常的。我没
关注你,但你得关注我,想想你这么干,又有哪个老百姓会买你的帐?
对电影艺术我是个门外汉,但作为一个电影观众,我也有我的一家之言。除过老一辈的那些导演,我觉得拍电影就得像张艺谋那样,自始至终把眼光盯在咱中国老百姓身上。老百姓的喜怒哀乐,就是他的喜怒哀乐;老百姓的心心念念,就是他的心心念念。绝不像某些人那样,在流血的伤口上撒盐,拿人血馒头当菜,把老百姓的疾苦当作调侃、把玩、取笑,作弄的对象。就像他的《一个都不能少》,给你精神上的冲击,给你心灵上的震撼,但也给你真诚的抚慰,给你以美好的希望。这就是导演的良知和品格。拍电影就得像陈凯歌那样,舍得豁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宁可赔光了老本,也要拍出真正一流的中国电影。严肃的主题,严肃
的思想,严肃的追求。绝不像某些人那样,不是玩儿伪艺术,伪主义,伪潮流,便是"戏说","笑谈","杂耍",把皇帝杀人如麻,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丧心病狂,当作果断魄力;把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宿妓嫖娼的声色狗马,当作风流豪举;把毒害了中国人民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的沉渣余孽,腐尸烂肉,掺上现代海洛因,重新包装,当作一道道精品大菜,为虎作伥,同恶相济,继续毒害糟践我们的下一代。像他的《荆轲剌秦王》,就是要让人们在电影艺术中看到历史的真谛,分清什么是毒品,什么是良药。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追求和艺术勇气。
我想,只有这样,我们的电影才会拥有越来越多的观众,我们的电影才会有真正的中国气派,中国艺术,中国风度,才会在世界电影之林拥有真正的中国电影。这也正是我们电影艺术的希望所在。
作者简介:
张平,山西省新绛县人。1954年生于西安,1992年毕业于山西师大中文系。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 迄今已发表各类体裁的文学作品4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祭妻》、《姐姐》、《法撼汾西》、《天网》、《孤儿泪》、《抉择》、《十面埋伏》等。现为山西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山西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青联副主席、民盟中央委员、国家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