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后代未能成龙

1999-04-03 05:27汪恩举
章回小说 1999年9期
关键词:李忠刘星

汪恩举

隐居山村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的侄子大将军李过的弟弟李及已经十五岁,虽然尚未成年,但俨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小战士了。这年四月,李自成的大顺军占领北京不久便同吴三桂、多尔衮的明清联军在山海关脚下进行了一场决定双方前途与命运的大决战。

一直所向披靡的大顺军一下子竟被打得狼狈不堪,一败涂地,只好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李及当时被裹在败兵阵中,与其兄李过失去了联系,身负重伤,只好伏在马背上,不断地加鞭催马,向西狂奔。跑了一天半夜,终于将追兵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但身边也失去了伙伴,只剩下一人一马,形单影只,且已精疲力竭,又伤痛难忍,饥寒交迫,便一头栽于马下,昏死过去。战马也早已疲惫不堪,寸步难行,便也伏身地下,沉沉睡去。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仍自不醒,但战马却醒了过来,因饥渴难捱,便挣扎着站起来,在李及的周围吃起草来。这时,恰巧有一对正在追寻猎物的父女经过这里,见此惨状,便动了恻隐之心。老猎人急忙喊住女儿,要过随手携带的水葫芦,撬开李及紧闭的牙关,慢慢地饮他几口水,终于将他从昏睡中唤醒。父女二人又从上山必带的药囊中取出金伤药,为他敷好伤口。从他的衣着与有气无力的答话中,父女二人知其是李闯王队伍中的伤号,便毫不犹豫地将他架上战马,一同回到了大山深处的老家。经过老猎人一家三口的精心护理,几天后李及从死亡线上被救了出来,转危为安。伤口开始愈合,脸色开始转红,体力也逐渐得到了恢复。他从老猎人的口里知道:这位老猎人名叫罗镇山,因善使一张铁弓,箭法极准,被人称为罗一弓。这个小村子叫罗各庄,只有十几户人家,大都半农半猎为生。周围的山谷叫马兰峪,归直隶行省遵化县管辖。东距山海关、西距北京都有几百里之遥,不论明军、清军还是大顺军,都不会来到这里,可以放心治伤养伤。罗一弓今年已五十五岁,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罗燕侠,与李及同庚,现年十五岁,是罗一弓的掌上明珠。七、八岁开始就向父亲学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现已成了父亲的有力助手,罗一弓不论走到哪里,她都如影随形,不离左右。今见又来了一位刀马纯熟、见过世面的小哥哥,心里非常高兴,便像对待亲哥哥一样,整日为其端茶递水,送汤换药,两人很快就混熟了。半年之后,李及身体不仅复了原,而且又长高长壮了不少,更像一个英俊、成熟的小伙子了。

本来,李及想养好伤就拜别罗一弓一家,回北京去寻找哥哥李过、叔叔李自成,回归大顺军。可这时却从山外不断传来坏消息,说李自成已经失败,退出北京,返回了西安。不久又听说李自成又兵败西安,南走湖北,义军转由李赤心率领,西走云贵川。李及闻讯,万分悲痛,没想到轰轰烈烈的一场霸业,转瞬之间冰消瓦解,真是天不佑顺,令人无可奈何。有心想去寻找队伍,但又山重水阻,地远天遥,孤身一人,吉凶未卜,前途难料。况且大厦已倾,自己即使是棵参天大树,也独木难支。同时也不知这李赤心乃何许人也(其实李赤心就是李过),是否能收留自己。前思后想,拿不定主意,只有整天长吁短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自己折磨起自己来。罗一弓父女见此,别无良策,只好苦口婆心,婉言相劝,让他放下烦恼,静观事变,从长计议。过了一段时间,形势毫无转机,而且越来越坏,不仅大顺军远走西南,而且大明朝廷也毫无中兴的势头。整个京畿地区完全被清军占领,那些如狼似虎的八旗骑兵正由城而乡、由远及近地强迫老百姓剃头剪发,改抉衣看,充当大清的顺民。难以计数的父老乡亲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血腥口号下,惨死在清兵的屠刀之下。一股势不可挡的血雨腥风,正铺天盖地地向这燕山深处席卷而来,引起了全村男女老幼的无限恐慌和无比仇恨。在这种迫在眉睫的严峻形势下,李及也只好收起那颗动荡不安寻根归队之心,转而全力以赴地与罗一弓一家及全村的父老们共同筹划如何应付眼前这一事关重大的危急局面。根据大多数老者的意见,因人少势弱,不能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只能远遁深山,避其锋芒,学做伯夷、叔齐,宁为明乞,不为清民。这样,全村几十口人,在清兵到来之前,就遁人深山,过起了野人式的生活。谁知这一过就是八年,其间,几位志坚似铁的老人都相继去世,只剩下罗一弓一人单挑大梁,独撑危局。望着几十口衣服褴缕、面黄饥瘦又长年无家可归的男女老幼,心如刀绞,腹似油煎。他觉得不能再这样苦熬下去了,否则,这几十个乡亲就都得困死深山,那将如何向已经长眠九泉的祖宗交待啊。况世事变迁,与我等百姓何干?大明已腐败透顶,早该灭亡。大顺也步其后尘,自取败亡。我们为什么还要非跟着他们去自寻死路呢?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已为后人非议,我等此举并不比他们高明,应该迷途知返。于是,便把自己的想法首先说与女儿和李及,二人也觉得长此下去,恐非良策,而且我们不食清粟已八年,也算对得住大明大顺了,应该另辟生路了。这样,又经与大家共同商量,都一致赞同这个方略。第二天,罗一弓便带领几十口人到已故去的几位老伙伴墓前举行了拜别仪式,然后就带着大家下山而去,重返已阔别八年的故里,修房垦地,重整家园。这一年,由罗一弓做主,给李及与罗燕侠完了婚。一年之后,生下女儿李兰,又二年之后,生下儿子李忠。一家六口,日子过得很顺畅。此时,大清的政权已非常巩固,四海咸宁,八方来归,南明王朝及李赤心余部也早已杳无声息,李及也就只好死心塌地地在罗各庄扎下根来。又过了几年,见前朝之事早已被人淡忘,便备齐盘缠,孤身一人回到阔别三十多年的老家米脂,悄悄地寻到已被当年明朝陕西巡抚孙传庭夷为平地的李氏祖茔,将父母的骨殖收集起来,装入木匣,背回罗各庄。请了个堪舆先生,选块风水宝地,择日安葬,这才了却一件心腹大事,然后就专心致志,安安稳稳地过起了日子。

一晃,二十年的时光就过去了,女儿李兰,儿子李忠,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一岁,并且都已婚嫁完毕,儿女双全。此时,罗一弓夫妇已经相继去世,李及以父母之礼予以安葬在自己父母的旁边,尽到了半子之责,受到了村民们的赞扬,并被村民们推为里正,使其成了名副其实的山里人。

旧恨新仇

谁知好景不长,灾祸又起。康熙初年,朝廷遍择名人,兴师动众地在京畿附近寻找皇陵陵址时,竟鬼使神差地一下子选中了这罗各庄所在的马兰峪,认为这里山雄水弄,大势磅礴,地脉强健,王气正钟,是块天下第一、世上无二的风水宝地,皇陵陵址,非此莫属。还没等山民们弄清是怎么回事时,一万御林军押着三万民夫就开进了马兰峪,伐树开墓,大兴土木。随之,府县衙门的告示也到了村里,限令十天之内,所有村民不仅要拆毁房舍,丢弃田地,全部迁到三十里以外,而且各家祖茔也要迁出,否则,一律按抗旨论罪,定杀不赦。

李及本来对清廷就有杀叔杀兄、誓不两立的深仇大恨,今见其步步紧逼,得陇望蜀,不禁怒火中烧。妻子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但李及正色对妻子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

大事业。我已经愧对叔、兄,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了,谁知这满鞑子们却依然不饶不舍,简直欺人太甚,如不以牙还牙,那我还有男子汉的血性吗?还配不配姓李闯王的李字?将来魂归九泉,还有何面目拜见李家的列祖列宗?我意已决,休要再劝。请你把儿女们都带上,远走他乡,为李家保下一条血脉,我就留在这里了,一人一剑,誓与祖茔共存亡。”妻子见李及话已说绝,木已成舟,只好带上儿女,拜别丈夫,随同乡亲们一起向山外走去。人们刚走,清兵即至,见惟有李家祖茔仍原封未动,便命令民夫们动手掘墓。正守在墓边的李及岂肯答应,便手持宝剑,一跃而起,站在墓前,声遏行云地说道:“哪个敢动李家祖茔一锹土,我立即教他身首异处!”众民夫见状,急忙扔下锹镐,一哄而散。御林军首领,见竟敢有人抗旨,便率领数百清兵一拥而上,将李及团团围住,一场众寡悬殊的生死搏斗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在杀死了几十名清兵之后,李及伤痕累累,血流如注,终于无力挥剑,仆倒于地,立时身中数刀,一命而亡。正在这时,半途偷跑回来的李忠,恰好赶到,见父亲已死,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双手抱住尸体恸哭不已。对这送上门来的案犯,清兵自然不会客气,就轻而易举地将其捕获。在审问时,李忠年轻气盛,便把自己的家世合盘托出,并表现出一副不卑不亢,大义凛然来。钦差见此,不敢擅自做主,便写出奏章,上禀康熙。康熙听说是李自成后代,念其祖上曾是大清未签约的同盟军,在共同反对朱明王朝的斗争中功劳不小,又念其年幼无知,且未亲自参与阻挠开掘皇陵的行动,决定法外开恩,免于死罪。

李忠,只有二十一岁,被施以宫刑,终生囚禁在本是自己祖父、祖母的葬身之所和父亲的杀身之地的皇陵里,积年累月地青灯黄卷,为自己的仇人烧香上供,守护亡灵,真是让人眼里流泪,心里流血。亏得他很有自制力,能把握和驾驭自己,表面不动声色,给人以一种胆小怕事、逆来顺受、诚惶诚恐的印象。三年以后,他已经死心塌地,甘做一辈子规规矩矩的守陵太监了。于是,在别的太监嫌苦怕累时,就派他去跑跑外差,他也不争不讲,任劳任怨。久而久之守陵大太监见其老实听话,办事又干练周到,便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专门派他去办别人办不了的事,这样,李忠就成了清东陵不挂衔的外柜,去承德行宫,犹如家常便饭,甚至还去了两趟北京紫禁城。

不过,这都是李忠的韬晦之计,意在暗渡陈仓,盼望有朝一日能大展身手,实现自己深埋心底、日渐成熟的复仇计划。其实,李忠的复仇计划,也并不复杂,他只是想像当年祖父李自成在凤阳太平乡孤庄村对明皇陵那样,对清皇陵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想在取得守陵大太监的信任后瞧个机会,来个挖坟掘墓,让大清皇上的祖先也曝骨荒野。但不久,他就发现这一计划无法实现,因皇陵与一般的墓葬不同,地宫深广,工程浩大,靠一个人去挖掘,简直如蚁搬山,精卫填海,根本办不到的,而且又守卫森严,势如铁桶,也根本无法动手。这一步行不通,只好退而求其次,听说清廷的祖籍在关东三姓(今黑龙江省依兰县),那里必有其祖茔,而且既不会这样浩大,也不会这样森严,我必须瞧个空子逃出去,千里跋涉,直驱三姓,一来以报杀父掘祖之仇,二来也破一破清廷的王气,让它朝纲衰落,国运夭折。因此,他乘多次外出之机,已将隐居在山外不远处的妻儿找到,并嘱咐她们要等他来接她们一起远走高飞,共奔他乡。

逃亡“三姓”

机会很快就来到了。大太监又派他去北京太庙观摩西藏活佛和蒙古喇嘛的佛事道场,以备皇帝来此祭陵,时间半月左右。李忠领命心中暗喜,连忙收拾停当,拜别大太监,匆匆上路。但他直奔山下村子,告之家人备好车马,半夜起身。安排妥当后,他就在家里消消停停睡了一觉,直到太阳落山,方才睡醒。草草吃点儿饭后,就让家人稍等,自己一人一马乘夜色返回山里。到了山口,将马拴在树林里,孤身一人,悄无声息地潜到皇陵的大殿前,又熟门熟路地摸了进去,找出早已备好的一大桶麻油,泼于木案木几木柱上,打燃火石,引起火种,将大殿点燃。然后迅速原路返回,解下马缰,快马加鞭,直奔小村。到村后赶紧招呼家人上车上马,专拣早已探明的偏僻山路,披星戴月,直奔三姓而去。

一路上,其母罗燕侠,其妻陈氏,一来因李及被杀、李忠被处以宫刑,而悲愤交加;二来因被迫背井离乡,亡命边荒而忧愁不已;三来因终日风餐露宿、水土不服而积劳成疾。又因身在旅途,缺医少药,不久就在途中相继去世。这一来,更增加了李忠对清廷的刻骨仇恨,也更坚定了他去三姓挖掘清廷祖坟、报仇雪恨的决心。他艰难跋涉了三个月,才精疲力尽地到了三姓城。为了稳扎稳打地实现复仇计划,首先用家里的积蓄和从皇陵内盗来的金器,在离城不远处的倭肯河边买了一所房子,又逐年扩建成一座宅院,并在附近置办了地产及牲畜、农具、车辆、船只等家产,便不声不响,过起农家日子来。

一直过了三四年,见确实没有人追寻自己,也没有人注意自己,当年那个火烧皇陵的要犯李忠,已经不留一点儿痕迹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经过一段时间巧妙周密、锲而不舍地打探与察访,不禁使他大失所望,扼腕叹息起来。原来,这满人尤其是人关之前未受汉文化影响、尚处于洪荒阶段的满人,根本没有汉人那种与生俱来、万劫不变的祖脉观念与乡土情结。而是非常坚定地认为,天为人父,地为人母。人生于大地,又归于大地,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而大地就是大地,高山峻岭是大地,低丘漫岗是大地,平原沙洲也是大地。人归于哪里都是一样,都是大地母亲的身躯与怀抱,而且越是薄葬,越接近沃土,也就越接近母亲的肌肤,越能受到母亲的呵护。因此,满人之中既没有地脉之说,也没有祖茔之论。尤其是猛哥铁木尔、凡查时代,乃属部落草创之期,当时人们的观念就更加原始。而且又兵连祸结,烽烟迭起,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无义战连年不断,部落首领大都死于战场上。如果是胜仗,还能全尸人土,如果是败仗,则就曝尸荒野,任凭狼撕狗咬,白骨朝天,回归自然。因此,更没有地脉祖茔之说之事。只有一座大清祖庙,还是后来受汉文化影响所建的,内部所供奉的只是三具泥像。见此情景,李忠不仅心寒齿冷,万念俱灰。没想到自己付出了丧母失妻的惨重代价,竟落得如此一个令人失望的结局。但事已至此,无可变更。遵化老家,是万万不敢回去的,祖籍米脂,地僻民贫,也不能回去。三姓虽然偏远,但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倒不失为一处可供选择的居家之所。而且经过几年的相处,无论自己还是儿女们,也都爱上了这里,离不开这里了。看来,也只好面对现实,将错就错,在这里安身立命,了却余生了。

从此以后,李忠便停止了自己视为生命的复仇计划,一心一意地教女育子,安居乐业,过起了与世无争、“人间无限事,不厌是桑麻”的田园生活来。

尽管李忠深居简出,少言寡语,但仍然避免不了人们猜迷似地琢磨他。因为他无须的外貌和尖细

的嗓音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无奈李忠本人牙缝不欠,一子一女也守口如瓶,人们只好凭自己的想象去猜测。有的说他天生就是如此,半男半女;有的说他是患了一种怪病,以至阴阳失调;有的说他乃练武出身,在打斗中被人踢中要害,引起阴盛阳衰;有的说他乃世外高人,正在练阴阳互易之神功大法;有的说他可能是被皇宫清除的去根不净的太监。但不论人们怎么说,李忠就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不分辩,不解释,不答理。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已经议论烦了、腻了,才不知不觉地自动放弃了这个话题,舆论又转向了别处,事情才恢复了常态。但人们有意无意为他起的绰号——李老公(太监的俗称)却意外地留了下来,并流传开去,以至后来竟取代了其本名,使他也成了三姓城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知名人士。

就这样,李忠在三姓一住就是六十多年,不知不觉之中,已年过八十,桑榆映晚,儿孙绕膝,四世同堂了。望着这无忧无虑的儿孙和已颇具规模的家业,李忠不禁抚今追昔,百感交集起来,父亲的英勇悲壮,母亲与妻子的凄惨无奈,甚至堂祖父李自成的死不暝目,伯父李过的仰天长啸,他都历历在目。由此又联想到自己当年烧陵盗马,远走关东的英雄壮举,不禁悲愤交加,老泪纵横。眼看已日薄西山,黄泉路近,我将如何去见含恨九泉的父母、妻子和李、罗两家的列祖列宗?于是,他又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再想出一个复仇泄愤的办法来,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就在这时,他碰到了一个奇人,使李忠不禁又心驰神往,踌躇满志起来。

反清挚友

李忠八十五岁这年的腊月二十三,一大早起来,带着两个孙子顶着烟炮,赶车进城去置办辞灶和过年祭祖需要的东西,不料刚出家门不远,就见路中央横卧着一个已快被大雪埋平了的“路倒”(当地对冻毙路人的俗称),李忠心地善良,便急忙喝住牲口,跳下车来,与两个孙子一起,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路倒”从雪中扒出,仔细一看,竟是个比自己还要年长得多的老者。俗话说美女爱英雄,老人喜寿星。李忠也不例外,便急忙命令孙子调转车头,快马加鞭,疾速折回家中。到家后,迅速将老人抬到自己住的上房,放到炕上,按照本地人治疗冻伤的土办法,把老人的脸颊、四肢与前胸后背反复用雪揉搓,终于不留痕迹地将老人从冰冻的世界中抢救出来。然而由于老人年迈体弱,又经历了这一场冻馁荒野,虽然保住了命,但却随之大病一场,高热不退,茶饭不思,卧床不起。对此,李忠仍无半点儿后悔或厌倦之心,而是像亲人一样对待老人,请医抓药,端汤送水,日夜不离左右。在李忠四个多月的精心照料下,老人终于又一次转危为安,病体痊愈。李忠非常高兴,老人更是感恩戴德,俩人遂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直到这时,老人才敞开心扉,将自己的身份与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李忠。

原来这老人和李忠一样,也是树大根深、祖有‘威名之人。这老者姓刘名星,浙江青田人士,乃明太祖朱元章璋的大谋士诚意伯刘基的十二世孙,幼年时曾苦读诗书,梦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孰料先是各地烽烟四起,后是清兵长驱直入,明朝很快就灭亡了。紧接着就是文字狱迭起,使读书与读书人竟成了一种罪名。他一惊之下,赶紧丢下书本,逃入江湖,改学其祖上流传下来的望气、堪舆、断易等术,用以糊口谋生,并相机联络抗清志士,伺机反清复明。但多次举义,均以失败告终,他成了朝廷要犯,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关东。刘星道:“最近,遥望三姓附近有王气出现,不仅不动不散,而且还有越聚越强、越升越高之势,似有很强的地脉做其根基。估计这里或有首义之人正在聚众起事,而且霸业已初具规模,或者这里正在生成一条龙脉,即将降生一位与清廷做对的真命天子,二者必居其一。但我年岁已高,去日无多,应该把有生余年,献给反清大业。于是便顶风冒雪,千里跋涉而来。若非老弟古道热肠,仗义相救,老命早已休矣。”

听了刘星的讲述,深深地触动了李忠的痛处,他也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身世与心事道了出来,刘星没想到这偏远蛮荒之处,还能碰到与自己同样出身不俗、志同道合之人。二人不禁四目相对,两双手相互一拱,结成了生死与共的义朋挚友。

李忠告诉刘星,因三姓是清廷的祖地,所以这里一直受到朝廷的额外照顾,轻徭薄税,疏法宽刑,可以说是皇恩浩荡的乐土桃源。再加上副都统富尔松阿为官清正,勤政爱民,所以这里的人都安居乐业,吃穿不愁,根本就没有任何聚众造反、扯旗举义的理由。因此,这里王气所兆的第一种可能不能成立,只有向第二种可能方面去追寻了。对李忠的话,刘星当然深信不疑,便果断地求证自己所做的第二种推论去了。

龙脉之惑

这样,经过几天早出晚归地观望探察和对照典籍细研深悟,他终于得出了断然的结论。这就是:这里的王气,是由一条强劲无比的地脉发出的,而这条地脉,就在附近,而且已臻成熟,只要这条地脉一与水接通,立即就会化成一条活龙,可上天行雨,落地成王,在古往今来一局棋、帝王将相影驴皮(驴皮影)的历史舞台上,演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历史剧,成就一番永垂青史的不朽霸业来。但这地脉到底在什么地方,脉眼究竟座落在什么位置,还需进一步踏察探访。因此,从第二天起,他就和李忠一起,相伴而行,过河人山,寻访龙脉。因刘星对地脉情况已基本心里有数,所以没太费劲,第三天,他们就在与李忠家隔河相望的倭肯哈达山南段,找到了龙脉的脉身与脉眼:这是一条由北向南,沿河逆流而走的十里长岭,其形其势、其脉其气,全与《青囊经》、《鲁班经》所论相符,龙、穴、砂、水四要皆优,天、地、人、山、水、主、势、形、葬、奇十元俱全。尤其是龙、穴、砂、水四要,全都让人拍案叫绝。那山若巨蟒,岭似长龙,自不必说,就连那龙骨(石)、龙肉(土)、龙毛(草木),都格外坚硬、厚实、丰茂。那龙穴之妙,就是在蜿蜓陡峭的山腰间,突兀而出一块足有十亩方圆的其平若镜的平地来,而且还外高内低,不生树木,只长茂草。在平地靠外的正中央,天生一块长三丈、宽六尺、两头翘起、中间低平的一块巨石,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是一张惟妙惟肖的龙案,你说奇也不奇?至于那砂形之绝、之妙,更是让人无法评说。所谓砂,乃堪舆术语,系指主穴四周的小山,也称帐幕。具体分为侍砂、卫砂、近砂、朝砂、上砂、下砂等。而这里的砂,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形神俱备的皇帝御座,俗称绣龙墩。后背高耸,呈平面元宝状。两侧对称,势如怀抱、活灵活现的一对扶手。且后背与左右扶手都由对称极工的曲线相连,让人百思难解。那倭肯河就在岭下,山傍着水,水依着山。水随山而行,山界水而止。就像一对已结识多年的好朋友,正亲密无间地相伴而居。

刘星不由得心里格登一声,不禁又乐又怕,悲喜交集起来。原来,据堪舆大法所云,此等独一无二的龙脉龙穴,亦被称为绝脉绝穴,是几百年上千年也难以碰到的。但如果一旦被谁碰见并点破,那他就既是幸运者,又是不幸者。幸运的是他千载难

逢,如果自点自用,可给子孙挣来一座江山。不幸的是,这个点穴者,百日之后就得双目失明,一年之内即不得善终。想到这里,不禁愁肠百结,热泪双流。

李忠见状,急忙躬身施礼,婉言相问。刘星徘徊、踌躇好一会儿,终于狠了狠心,掷地有声地对李忠说道:“老弟,这里是块世上仅有、天下无二的风水宝地。俗称龙脉龙穴,也叫绝脉绝穴。这里如果埋下一位儿女双全、一心向善之人,就能人杰地灵,化龙成真,并能福荫子孙,成王称霸。但如果埋下一个常人,则就要大难临头,祸及子孙。我本人乃鳏夫一个,积善不足,自在例外。而你老弟树大根深,福善广积,更主要的是你与清廷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正欲借助天力来推翻它,所以这龙穴的主人,就非你莫属了。但这绝脉绝穴又不是随意就可以点破的,点破之人,必遭报应。其代价就是百日之内双目失明,一年之内不得善终。今我已将话说破,报应就在眼前。但我无怨无悔,因我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你老弟及其子孙,一定能实现我的遗愿。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老弟,咱俩就要永别了,这龙脉龙穴,就算我送你的礼物,也算我对你的救命之恩的报答……”听到这里,李忠急忙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泣不成声地说道:“刘大哥,这份礼物太厚重了,我命薄福浅,怕是受用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我宁可大仇不报,也不能让大哥你遭此劫难。大哥,你收回去吧,我们再图良策,也未尝不可。”刘星把李忠扶起,正色道:“男儿以身许国,万死不辞。趁我现在还清醒,我将龙穴下葬的要求都告之于你,请你一定要牢记在心,不得违误,否则,就可能鸡飞蛋打,前功尽弃了。”李忠闻言,也正色应道:“既然大哥如此担着天大的干系,对小弟寄予如此厚望,小弟安敢有半点儿马虎,请大哥尽管吩咐,小弟一定唯命是从。”刘星接着道:“如此甚好,请你谨记。当你临终时,一定要嘱咐你的子女,不要给你穿衣服,要一丝不挂地人土下葬,棺材也要越薄越不结实越好。墓穴就开在那块大石头后面三丈六尺的地方,不要堆土太多,更不要垒石砌砖,一切都越简单越好。你死之后,你家有条白狗将不肯消停,但不管它怎么闹,都不要加害于它。这样,就可以保你百日之内入水成龙。你的儿孙也可成为龙子龙孙,并能迅速聚拢起千军万马,与清廷一决雌雄,夺得天下。但如不按我说的要求去办,就会功败垂成。务请老弟牢记于心,好自为之。今天,我也算完成了我一生中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件事,我已感满足。我看,为了庆祝这桩大事,咱老哥俩应回去喝几杯。”

帝梦幻灭

刘星的话果然不差,百日之后,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他的双目突然失明。为了不累及朋友及家人,当天晚上,乘人不备,他悄悄摸到倭肯河边,投水自尽,应了看破龙穴、不得善终的古训。第二天早晨,李忠才发现刘星失踪,急忙带领家人四处寻找,直到晚上,才从河中将其遗体找到。李忠紧抱尸体,大放悲声,他捶胸顿足,暗下决心,一定按刘大哥的遗嘱去办,以报大哥这天高地厚之德。随之择日择地,让子女以父子之礼,将刘星予以厚葬。

转眼过了三年,李忠已经八十八岁,自感身体沉重,去日无多,便把一子三孙叫到床前,将刘星对自己的嘱咐一字不差地交待给了他们。子孙们开头不肯答应。李忠勃然大怒道:“谁要不按我的要求去做,谁就非吾儿孙,今天就逐出李家,扫地出门。”众儿孙都很孝顺,今见老爷子发怒,就再也不敢坚持己见,异口同声地答应,一定按老爷子的话照办无误,李忠这才放下心来。又过几天,李忠果然一病不起,与世长辞。儿子谨遵父命,办理丧事,一切从简。孰知正要盖棺下葬之时,出现了意外。原来李忠远嫁卜奎的女儿李芳,闻父噩耗,千里奔丧。听说父亲一丝不挂,薄棺入葬,不由气冲肺腑,大骂弟弟不孝。任凭子女们如何解释,李芳就是不听,非要给父亲穿套棉衣,否则就趴在棺材上不下来,欲一死相殉。儿子李孝万般无奈,又几经劝说,双方才都做了点儿让步,即给李忠只穿一条外裤,然后下葬。这样,才把李忠抬上倭肯哈达山,葬人龙穴,入土为安。

谁知自李忠入土那天起,家里养的一条大白狗就发起疯来,它不食不睡,整天趴在李忠住的上房屋脊上,头东脚西,狂吠不止,任你怎么哄它赶它,它都毫不理睬,无动于衷,长吠不止,让人不得安宁。时间久了,不仅家人感到厌烦,邻人也怨忿不止,纷纷要求李孝将狗除掉,还人—个清静。但李孝深感父命如山,不敢违背,只好装聋作哑,不予理睬。谁知好事者竟将此事告官,惊动了副都统衙门,官案判曰:恶狗扰邻,自当立除。若再无动于衷,将由官府派人除之。李孝见此,不敢再抗命不遵,同时自己也确实被这条狗搅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于是便派人用鹅卵石将此狗一石击毙。孰不知此狗一死,却给正在地下化龙的李忠,带来了杀身之祸。

三年之后,密事泄露,此事为“三姓”副都统富尔松阿所闻,他急奏乾隆皇帝请旨定夺。乾隆震怒,旨喻:掘墓碎尸、毁穴断脉以绝后患。并恩准赦免子孙,不得开罪无辜,以示国法宽容,皇恩浩荡。棺材打开之时,人们大惊,李忠尸体已变成一条龙,头身在不断扭动,龙的下身与龙尾却束缚在裤腿之中不能脱出……龙当即被击死。之后,李氏至今仍在“三姓”平静地生活。

责任编辑马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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