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成
他走进那幢幽深的楼,在那个堆满垃圾的楼梯缓台上没有伫足。他扶着沾满灰尘的楼梯扶手向上爬。他太累了,他想回家休息。他来到那扇门前,没有敲,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推开了门。门是一直不锁的,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他走了进去。
换了拖鞋向里走。客厅很长,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阳光。
“又出事了?”父亲是教哲学的,教了一辈子。每次回家,父亲总能未卜先知地这样问他。一股陈腐的气息迎向他。
他有点儿委屈。一年多没回家了,父亲仍然没有变。
“不懂辩证法,活该你摔跟头!”
父亲的话让空气有点儿冷。他裹了裹衣服。之后他点燃了一支烟。烟头一闪一闪的,就像应和父亲的诘问似的,烟头在黑暗中看起来很亮。
“不按规律办事,能有好果子吃?”
他又点了一根烟。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可他没动,破旧的沙发吱吱地叫了两声。
“形而上学。”
“教条主义。我年轻那时候……”
他把烟头摁灭,屋里又暗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
“没经验,还不会总结,社会把你们宠坏了。”
他感到血往脑袋里涌,热辣辣的,头涨。
“不吸取教训,总是忙忙碌碌的,能不出漏子?”
父亲的话里多了气愤的味道,变得有些尖锐,就像黑夜里北风吹过的茅草所发出的声音,像要撕破什么似的。
小时候这样,长大了父亲的训话还是这样,语气甚至顺序也没变。他感到眼睛发黑,想大喊两声。他真喊了,可没人能听到。屋里太黑了,声音传不出去。父亲沉浸在自己设计的滔滔不绝的同一模式的声音里,儿子的喊声穿不透这种厚重的笼罩。
“你要学哲学。”
“你要学辩证哲学。”
“你要辩证……好与坏、成与败、生与死都是……”
他一会儿感到心里空洞洞的,一会儿心中又像长出了大片的茅草,无边无际的。
他走进阳台,脚步有点儿乱。他打开窗子,外面的阳光和空气都充满了诱惑。阳光像一张大大的温柔的床,他太累了,他需要躺下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他张开双臂,深深地呼吸着,什么也没有想。他像一只硕大的鸟,从四楼飞了下去。
他逐渐下落,大脑里一片平和。
他落地的声响大得惊人。那是他沉重的内在积藏的爆炸。
老教授还在不停地说着,当他说到“我是哲学科学的教授,是教人哲学的宠儿,我是哲学的儿子。你是我儿子,你如果不用发展的、运动的哲学眼光来看问题,就等于是我生命的终结”时,人们把儿子的尸体抬上来了。
儿子已经死了。真地终结了生命。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地亮了一下,然后老人就疯了。
责任编辑陈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