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心愿

杨晓丹

我是在素素的生日晚会上认识阿俊的，我并不知道素素一直在爱着他。阿俊是一个并不俊朗的男孩，可是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这种气质让我一见倾心。

其实在遇上阿俊之前，我与小凯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小凯在一次车祸中不幸丧生，很长一段日子我未能从悲恸中解脱出来。朋友们都为我担着心，包括素素。其实我与素素不过是通过一本杂志认识的文友，但素素予我的友谊，既真又纯，让我感动得不知如何回报。

阿俊很温柔很宽厚地一步一步靠近我，逐渐向我显示他性格的点点滴滴，也逐渐帮我抚平伤口，在他的深情呵护中，我终于学会了将往事留于风中!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爱情之花盛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正是伤害素素最深的时候。

那是在月亮最圆最大的一个晚上，年轻的男孩女孩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等到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唱起时，一个胆大的男孩大声嚷道:“这首歌，由男孩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发出邀请，好不好?”一片掌声，有几对情侣羞答答步入舞池，也有一些男孩遭到拒绝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正看得有趣，恍惚中阿俊向我走来，唇边的微笑坦露着一个秘密。

我与阿俊携手步入舞池，坐在我身旁的素素刹时明白了一切。等我重新回到座位时，不见了她，我觉得奇怪，便四下里寻她。在一棵柳树下，我见到了垂泪的她。

在我的紧紧追问下，素素只说出了一部分伤心的理由。她告诉我，再过几个月，她就毕业了，在去沿海城市和回家乡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并且是回家乡那个偏僻而贫穷的小镇做一名小学教师。

“我妈妈，也曾在那所小学任教，后来得胃癌病逝了，你不知道，她多爱小镇，多爱学校，多爱学生们啊!她那种爱，深深印在我心中，我敬爱妈妈，所以，我要挑起她搁下的担子。”她说，她是因想念母亲而落泪。

我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因为我也不清楚是该支持她还是反对她?悄悄拭去泪水，素素又说:“真正的爱情是能经受时间和空间的考验的，不管以后你会面对什么，都要记着我的话!”

素素的暗示在几月之后我便完全懂了。阿俊将扛起他的行李，奔赴特区开创自己的领地，我是一个害怕吃苦受累的娇气女孩，自然不会放弃舒适的工作随他去流浪。

随着飞驰的火车，我追逐了很远，直到火车成了远处的小黑点我才疲倦地返身。阿俊走了，我觉得失落和茫然，我心中清楚我的爱情脆弱得像玻璃房里的小花，不能经受风吹雨打!

最初，阿俊的信很勤，他说他在公司跑销售，兼做宣传，他还常给我寄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和巧克力。渐渐地，来信稀了，敏感的我察觉了他的变化，我更加用心地写信，我多希望流畅优美的文字能挽回他那颗疏远了的心!

然而，绝交的信还是在一个伤心的雨天飘至案头。他说他努力了，但没办法，因为她漂亮、娇弱，因为她……是老板的女儿!恶狠狠地撕碎信，我将碎片连同“我恨你”三个大字寄给他，我发誓要将这份泣血的心伤永远遗忘!

素素又一次在我绝望时向我伸出了手，她在信中说:“晓丹，来我这里寻找诗句吧!这里有城市里没有的野花、溪水和蓝天，还有最纯最勤劳的孩子……

没有太多犹豫，在单位请了半个月假，我拎着行李包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又随着汽车颠簸了好几个钟头，终于来到小镇。素素向我奔来，我们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镇非常清静，连挑担做生意的人也不大声吆喝，古朴的青石砖仿佛是散文里才有的东西，轻轻踩上去，我说:“真美，我觉得像踩了一首诗!”

素素的单身宿舍就在学校里。这时早已夕阳西下，孩子们已四散着回家，晚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香。素素与我，几乎一夜不曾合眼，就这么亮着桔灯谈到天明。

素素不相信阿俊会变心，但我的恨意又使她抱以同情。她说，晓丹，明天陪我上课，看看我的学生有多聪明。

真不知道素素是如何教导学生的?孩子们几乎能说一口很纯正的普通话，字也写得工整，没有谁在课堂里吵闹，我羡慕极了，心想哪天也申请来小镇教书。

这晚，素素给一个生病的学生补课去了，闲着的我在她的书架上想找本书解闷，不曾想从书架里跌落出几封未发出的信，本想放回去，却无意中眼触到信封上只写着阿俊的名字!忍不住好奇，我偷偷展开了看……

于是我恍然大悟，我这才知道素素暗恋阿俊已有几年，信里大胆倾诉了一个姑娘对心上人深深的爱慕和思念，也有对我这个“情敌”的赞美——没有一句贬低我的话!

我非常感动，也很悔恨我的行为曾伤害了素素纯真的情感。可是阿俊不值得女孩这样爱他!

这时素素回来了，见我在看信，脸登时变得煞白，我忙说:“对不起!”素素说:“这句话应由我说!”我“呸”了一声说:“素素，为了他，不值得!”

正说着话，停电了，素素打着手电从角落里寻出两支红烛，点亮了，双手合十说:“小时候妈妈告诉我，点亮红烛的一刹那，赶紧许愿，愿望就能实现!”

我说:“你许什么愿呢?”素素笑道:“说了你别生气——”我点点头，她才说:“我希望——你与阿俊不要就这么结束!”

我苦笑说:“这个愿望要落空了!”素素说:“我总觉得阿俊不是那种男孩。”

守着红烛，我与素素为同一个人悲伤，为同一个人流泪到天明。

假期结束了，我告别了素素，重又回到我寂寞的世界，阿俊的影子依然清晰如故，时时刺痛我的心。

一个深夜，电话铃声突然把我惊醒，电话里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我怔怔惊醒是否在梦中?是阿俊!阿俊哭了，狂喊我的名字，一遍遍说对不起。

原来写那封信时，他已失业了，不是因为爱上老板的女儿，而是因为不爱老板的女儿。他被赶出了公司，一度流浪于工棚里，他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他不想连累我让我陪他捱穷。可是现在，他已在广告公司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一刹那间，我欣喜而泣，我记起了素素和她的红烛心愿……

素素啊，让我也为你许一个红烛心愿，好吗?

(行健摘自《女报》199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