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有
1837年,中国的鸦片输入量有四五万箱之巨。以4万箱计,每箱按120斤算,即480万斤,每箱价格,英国人出价是800(银)元,至少共掠去3000万元。大量的鸦片,运载鸦片的大量违法商船,停在中国朝廷屡下禁令的广州黄埔港外,若无飞天的本事,如何能进入中国领土,又如何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从广州批发零售到长江南北、大河上下,从中国的市场上掏去数以千万两计的白银,把数以千万计的中国瘾君子一个个薰得面灰力衰,萎靡不振,乃至家破人亡,国将不国呢?
明清两代,商业诸行中盐利最丰,而在清中叶,贩运鸦片之利又是盐利的10倍。当时的鸦片贩卖集团,人数在百万以上。闽浙两省,从富商大贾到网鱼拾蚌、椎埋剽劫之徒,逐其利者不下数十万人。广州是鸦片走私的集散中心,英国人贩运鸦片的远洋货轮就停在珠江口外的零丁洋上,鸦片的“进口”工作系统化、高效率,与今天的进出口贸易相比,毫不逊色。类似于今天批发公司的总办转售鸦片的包买户,即大小“窑口”,就有数十家,资本多的百余万元,少的也不下数十万。从肇庆乘船沿西江出海再沿海岸线去潮州一带,隔不了多远就会有一两处或明或暗的鸦片批发点,替贩客兑价的,有“银号”、“钱店”;替贩客与外国鸦片贩子搭线“议价立券”的,有“写书”,“带送夷信”或“过付银两”的。到零丁洋取货,有专门包揽运送鸦片的“快蟹”艇馆。“快蟹”又名“扒龙”,帆张三桅,两旁尽设铁网,左右有快桨五六十,水手数十人,运浆如飞,兼备炮械,可谓是当时中外新科技的结合体。武装到牙齿的走私工具,这决不会表现出中国人的落后。还在1831年时,零丁洋上就有一二百只这样的“快蟹”如飞般地穿梭横行。又有接济鸦片趸船米粮、食物、器具的船只,称为“办艇”,实行全方位的二十四小时服务。
鸦片是必禁之物,道光朝一次又一次地发布禁烟惩吸的严令,但毫无效果。原因不在外,而在内。数十万上百万人组成的鸦片贩卖集团后面有着一个由朝廷大臣和吏胥兵弁组成的鸦片受贿集团,暂且不论他们之中有多少嗜毒烟徒,他们的公开使命是负责禁烟,而做的事情却是默许甚至放纵鸦片走私。
而那些“银号”、“钱店”、“写书”的行业中,干得最好、效益最高因而中外闻名的人员多是官府差役,他们的名字因此载入史册:徐广、王振高、关信良等等。
也就在1837年,两广总督邓廷桢学前任总督卢坤复设巡船,目的在于巡逻洋面,捕捉“快蟹”,然而水师副将韩肇庆专从缉私中渔利,与贩毒洋船约定,每一万箱鸦片送数百箱,让水师拿去报功,其他九千数百箱便可登岸,甚至还用水师之船充当“快蟹”,代运鸦片进口。于是,韩肇庆以缉私有功,保擢总兵,赏戴孔雀翎;水师兵卒人人囊中充实,而鸦片进口登岸遂至四五万箱。真可谓:“水师有费,巡船有费,营汛有费,差保有费,窑口有费,自总督衙门以及关口司事者,无不有费。”这其中的“费”,是贿银,也是特别报酬、额外利润。禁烟缉私水师每月生计开支,十分之一来自兵饷,十分之九来自烟“费”外快。封疆大吏与朝臣当然不会像兵卒胥吏那样去直接领这种“费”,他们的分润是间接的,从下级官吏的各种形式的送礼纳献中获得更多的烟“费”。英国商人们揭露:“在中国方面,高级官吏与政府人员,对于鸦片走私公开的默许,过去和现在的巡抚,都从中取利,听说北京的军机处,也秘密地允许。”这才有鸦片走私由暗中变为公开,由偷偷摸摸发展到肆无忌惮。
皇帝也“有费”了,他的“费”获取得比封疆大吏和军机重臣们更为间接,也就更加公开和合法。史书称赞道光皇帝具有“俭德”,实质上不如说是“吝啬”。自鸦片买卖盛行以来,粤海关税课有盈无损,他难道不知个中原因?只是他不去深究罢了,因为他看重这每年百万银两的岁入和种种报效。所以他不斥责弛禁派的奏章,也不积极采纳严禁派的建议。在他手上虽然颁布了多项禁烟惩吸的条例旨令,然而在他心中对禁烟之事是朝三暮四,采取的行动也便出尔反尔,所颁之条例旨令也便是有几分做给外人看的,只禁百姓,难禁官吏,更不能约束朝臣和他自己了。当太常寺少卿许乃济奏请鸦片公卖,照药材收税,又提倡自种鸦片,以中国之鸦片打败夷舶之私售时,他也就把这一奏章当那么一回事交给广东的官吏们去讨论。当主张禁烟的官吏们群起反对之时,他这才认为弛禁自种有伤政体,开始对许氏生恼怒之意,勒令将其降职。
林则徐在虎门销烟的那些日子,不仅沿海居民纷纷赶来围在栅栏外面观看。各国洋商也闻风而来,美国商人C.w.King携带女眷与传教士、商船船长等10人,驾小舟从澳门赶来。外国商人看中国人销毁鸦片,动机不一,心情复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想看看中国人是否动“真格”的。十多年来,中国人上上下下说禁烟,越禁烟越多,越禁鸦片生意越红火。林则徐派人领着这些外国人进入栅栏,来到销毁鸦片的卤池旁,让他们看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又当即告诫他们:“万不可冒禁营私,自投罗网。”外国人这才“咸知一一点头”,并向林则徐“摘帽敛手”,表示“畏服”,称赞说:“至少这一次中国人自己是将官方命令见诸实行了。”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便是“这一次真的动真格了。”
外国人的确在称赞,在佩服,然而,只是称赞“这一次”,佩服林则徐这一位中国官员。言外之意,中国人自己从来就没有把官方命令见诸实行;中国的官员还有谁像林则徐这样动真格的?
鸦片贩卖集团和受贿集团狼狈为奸,互为利用,结成一股最黑暗、最腐朽的恶势力。他们依靠贪污政治的保障,扎根于清朝的肺腑,反过来又使贪污政治更加糜烂败坏。鸦片战争的炮火是英帝国主义从他们的军舰上打过来的,但民族的灾难和耻辱却是自己糜烂败坏的贪污政治酿造的。当人们义愤填膺地声讨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掠夺时,不也应该冷静地、客观地、理性地去反省贪污政治给民族和国家带来的灾难吗?
(责任编辑/孙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