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像你

臧家祥

湛蓝的天空飘着两朵白云，阳光还能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深秋的风微微吹着，路旁两排高耸的白杨不时落下黄黄的叶子，随风飘着，映着阳光，就像三三两两的蝴蝶在飞。

阿甘吃力地蹬着自行车。这是一条通向山里的小路，他时而紧蹬几下，时而下车走走，汗珠渐渐爬上他的额头。

阿甘是中学美术班的学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可不幸，他得了种怪病，家里人都对他保密，他也无从获知。自己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呢?阿甘好想解这个谜。他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有一个能知晓自身命运的很罗曼蒂克的方法:有树像你——随便找一座有绿荫夹道的小山，然后边走边数，从山路左侧的第一棵树，数到与你的年岁相同的那一棵，就代表你的命运。

阿甘跳下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山这树就像一群熟悉的老朋友，以前来写生，他画过它们。“明年高考，我20岁。”阿甘开始数树:“一，二，三……”他走得很慢，心里在猜测那棵像自己的树是什么模样。“十九，二十。”阿甘呆住了，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是一株不知名的小树，树干在离地不足一米的地方被折断了，余下的一截倒伏在地上，周围布满残枝碎叶。阿甘扭过头去，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着他，他感到有点窒息，心跳加快。路旁的树都挺好，独独这棵。“这可是像我的树呀!”阿甘眼圈一红，泪珠在打转。他上前去扶了它一把，就像搀扶自己的灵魂……

阿甘的病一天天在加重，他终于住进了医院。病房里静悄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病床上，窗外的树叶快落完了，只剩下几片发黄的叶子还坚强地挺立在梢头。阿甘心里很急，他想到高考，同学们琅琅的读书声似乎就在耳边。

好不容易捱过冬。打开窗，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窗外杨树刚刚吐出绿芽，亮亮的，满树都是，就像是一树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小草已一群一群地钻出地面，鹅黄的，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就像调皮的小绒鸡到处乱跑。大自然的春天来了，但阿甘从亲人的眼里感到自己生命的时光不多了。他忽然有一个念头:走之前去向那棵树告别。

阿甘坐在轮椅上，母亲在后面推着他在山路上慢慢地走。风撩起母亲的白发，她不时用手拭着额上的汗珠。母亲今天的心情，有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伤。阿甘回过头，母亲把脸转到一边，用手擦去泪水和汗水。阿甘也流泪了。他不敢再用眼睛去看母亲。

“十九，二十。”阿甘找到那棵象征自己的树。倒下的树干已经被人扶起，树还是那样干枯枯的，但树的根部却冒出许多小小的长长的嫩芽，密密的；幼小而翠绿的叶子随阵阵山风晃动，在阳光里招展，闪着耀眼的光泽。阿甘长久地注视这棵受过灭顶之灾的小树，树的命运就应该是他的命运。他忽然感到体内有一种冲动在驱使着他，血液在涨，在汩汩作响……

又回到静静的病房里，阿甘躺在床上，他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他向母亲要画夹、纸和笔，他要拿起丢下许久的画笔。

阿甘一天一天地画，他的身体比人们想象的更富生命力，居然多活了一段日子。

终于，当窗外的白杨飘下杨花时，他的生命之灯已燃尽最后一滴油。母亲含泪收拾他的东西，在他的枕头下，母亲发现了一本画册，上面画的全是树，其中有一棵母亲觉得似曾相识:山脚下，一棵干枯枯的小树，只剩下半截树干，根部生出茂密·的绿叶，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

(刘春摘自《少男少女》199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