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文 亚 萍
得悉故事线索,我无法无动于衷:南京武警二支队战士衣富春,一个月津贴只有55元,可是他却从1993年9月至1995年8月,每月拿出50元,资助一个因贫困而面临辍学的学生,直到其考上大学。而这也才是事情的表层。
一
被资助的学生叫叶玉娜,家在鲁东腹地栖霞县境内的一个小山村。村口是土路,冒黑烟的拖拉机开过,像坦克一样带起汹涌的黄尘。村子里用泥和秸杆糊成的土棚就是她的家。这是一个一年打下的粮食还不够还债的穷家。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全靠那个心力交瘁得背都直不起的父亲养活。这个家至今还欠着亲戚2000多元钱,欠着乡亲两袋麦子。
16岁的叶玉娜,读完整个小学与初中,所用的文具只有一块青石板。1993年7月,叶玉娜刚升入高中,奶奶去世,母亲又病重入院,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坍塌了。
“我实在无力供你念下去了,要念你自己去想办法吧。”愁苦已极的父亲终于无奈地说。
9月4日,叶玉娜给父母留下一封信后出走了:“爸妈,无论如何请你们原谅我,我爱你们,但我却给了你们太多苦难。给我一个机会,女儿不能尽孝,却需要你们支持……”
叶玉娜只身到了山东栖霞县观里镇当代课老师,开始半工半读。刚刚初中毕业的叶玉娜,一边教初中的课,一边跟班旁听高中课程。她想上大学。
二
南京武警二支队战士衣富春从战友那里听说了叶玉娜的事。别让一个有希望的孩子失去求学机会,他想。当即从战友手中借了100元钱,连同一封短信寄去了:“寄你的钱请千万收下,不为别的,只为一颗进取的心能顺利地走向成功。”
从此每月只有55元津贴的衣富春,开始每月按时给叶玉娜寄去50元,雷打不动。
一个月只剩下5元钱的衣富春,简直“寒酸”到了牙齿——连牙膏都买不起时,只好搞点盐水漱口。为了节省几毛钱的车费,节假日衣富春从不外出。该不会另有所图吧,有人半开玩笑地揶揄他:“那可是你的‘希望工程呀!”衣富春开始还解释,后来就沉默不言了。
1994年冬,衣富春的父亲不幸出了车祸,数根肋骨断裂,被人抬回家中足足躺了半年,家中承包的几亩果园也因无人管理而退回村里,衣富春拿不出一分多余的钱宽慰家人,只好写信托两个已出嫁的姐姐照顾父亲。这个平时话比金子还贵的人泪水滚滚而下……
在每月拮据得只有5元钱、在亲人遇到灾难而自己没有丝毫能力分担的日子里,自身就是曾因贫穷而辍学的衣富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无人知晓。
三
1995年8月26日,山东烟台师范学院外语系的录取通知书飞到了叶玉娜手中。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叶玉娜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衣富春报告这一喜讯,随信寄去的还有自己的一张彩照与终身相许的爱意:“衣大哥,我愿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您……”
面对叶玉娜的深情,憨厚的衣富春不知所措。他不善言辞,像那次鼓励学习上遇挫的叶玉娜时只会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样,他的回信是简单的,也是明了的。
“资助你读书,不是为了爱情,只是尽一个战士的义务。如果你觉得亏欠我,一定要报答的话,就用优异成绩报答社会,报答所有关心你的人吧……”
我见到衣富春时,他刚随中队执行长途押送任务回来,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走了短短几天时间,他床头已积了3封烟台师范学院的来信,信还未拆口。
问他为什么拒绝少女的情怀,衣富春说:“当初帮助她时就没想别的。”又问他现在怎么想,没料到衣富春说了句实在得让我吃惊的话:“她毕业后是干部,我脱下军装是农民,更何况我左耳已致残,不想拖累她。”
很简单,原因就这么简单,简单得使我事先在采访本上罗列的一大堆问题都无法再问。为了采访,我到了栖霞县农村,但采访本上只留下寥寥数语。随后,我找到衣富春,我想衣富春一定会有许多故事,我的采访一定会很丰富,没想到一切就这么简单。
最后,我到衣富春所在的中队政治部,从别人口中了解到,1994年9月13日,衣富春外出办事,偶遇一间民房失火,他冲进火海去抢救困在屋中的人,煤气罐突然爆炸,一根被气浪掀起的木头砸在头部,左耳骨膜碎裂,听力锐减。为此,本想报考警校的衣富春也只好打消了念头,“也许我今生再与这身警服无缘。”衣富春不无遗憾地说。衣富春的遗憾也非常简单。我想起刚才他上楼时,一直是一步两个台阶,不是因为有什么急迫的事,而是因为年轻。我想这样的人如果可以继续做警察,一定是个不错的警察。
告别衣富春,走在宽敞的都市大街上,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想衣富春,简单的愿望,简单的话语,简单的故事,一切都是简单的,简单得写不足两千字。许多复杂的东西都过去了,这简单的话却真实、沉重、永存。
衣富春坚持不让写他,让多写写叶玉娜。他说,摆在她面前的是高达6000多元的学费,要让她安心读完4年大学,远非他一人力量所能及,毕竟他只是个战士,毕竟他一个月只有55元的津贴。
衣富春的话让我感动,遂遵嘱记之。
(韶华摘自《深圳青年》199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