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
我个小、单薄。从军校毕业,经过两个多月的岗前训练,分到团直工兵连任职。报到那天,指导员说:“二排情况比较复杂。有个叫周金刚的兵,很‘刺头。临近复退时节,你要特别当心,要么一下子镇住他们,要么就迁就一点,等老兵走了,再正式展开手脚。有什么情况,及时同连队通气……”
我看出指导员的顾虑:怕瘦小的新排长管不住人高马太、虎背熊腰的“导弹(捣蛋)兵”,便拍胸脯说:“请连队放心,我会想法儿镇住他们的。”
第一个星期是在沉默观察中度过的。面对战士们异样的目光和评头论足的低语,我便琢磨着要利用“点名”时间给我的兵们一个不同凡响的“见面礼”,在他们的心里筑起一道威严的屏障。
稀稀疏疏的20多个人在朦胧的月光下站成3排。我说:“新排长第一次点名,内容只有一个——看技巧表演。”我左手平举起一块砖,右手一挥掌砍了下去,砖在静谧昏晕的月光里断成两半。我特意扫了底下一片惊诧的神色,很有些自得。那块事先做了手脚的砖今晚一定帮我树起了一名排长应有的威信。
点名后第三天就是国庆节,团里要组织卫生大检查,军容风纪是重头戏。我召集全排说:“大家必须跟我一个样!”脱掉帽子,兵们看到了我清亮的光头。
大家迅速行动。半天功夫,全排四处晃动着亮晶晶的脑瓜子。这排长当的才叫威风哩!我暗自得意时,一班长报告说:“周金刚死活不理发,咋办?”
“把他叫过来!”我准备借机发挥一下,打打他的气焰,踢开这第一脚。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我急急走过去,一脚踢开了一班的门,厉声问:“周金刚,怎么回事,你?架子这么大,请都请不动?”
沉默。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手里燃着的烟像在对我示威。
我咽了口唾沫,缓和下口气:“全排都统一理了,你怎么就要特殊呢?”
“命令没必须理秃头。你为啥就要搞特殊的‘土政策呢?风头可不是这么出的!”他戗了我一句。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听出了他话里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即便他说的有点道理,我也不能容忍他蔑视我排长的尊严。“你新兵蛋子一个,牛皮个啥?你这号的我见得多了。今儿个你必须给我理了,否则,看我怎么治你!”我点点他的脑门,甩手便回。
“理个屁!”周用力地把帽甩在床上。
“你说什么?!有种的你跟我到训练场走一趟!”我抑制不住自己,记起第一次点名的场景。
“去就去,看你咋的!”他“噌噌”地往训练场走过去,双手抱肘,挑衅地望着我。
我抓起一块砖,威胁说:“我就不信你的脑袋比这砖硬!”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我挥起右手就向那砖砍去。谢天谢地,砖断了,我的手也颤颤地,肿了起来,钻心地疼。
周冷笑一声,抓起一块火砖,吸一口气,猛地朝自己头上拍去。只听一声闷响,砖裂成四瓣。我定在原地,惊讶的当口,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学会尊重人!别拿我们当猴耍,我们不是棋子,也不是天生就要同干部作对。人都是有自尊的。我就最看不惯玩虚的!”
我羞愧难当,真想有个地缝一下子钻进去。幸亏没有战士在旁,否则我真不愿再当二排排长了。我艰难地对周说了声“对不起”,扭头跑回屋里。
周金刚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没有让我下不了台,回班后就推了头。全团军容风纪大检查,我们排自然出足了风头,齐刷刷清一色的光脑瓜在金色的秋阳下很显眼,很阳刚气。我却一丝一毫也高兴不起来。在“刺头兵”周金刚的背后伫立许久,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好重,也好光荣。真的,我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