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雨
12岁那年,我跟父母住在莫斯科一幢高大的楼房里。里弄里有许多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我们经常跟邻楼的男孩们玩“打仗”,我是“队长”。有一个叫达妮娅的小丫头也参加了我们的队伍。她是个非常勇敢的女孩。
初中毕业那年,我们突然发现达妮娅已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很像一位电影演员。第一个发现达妮娅的美丽并且爱上她的是瓦利卡·阿尔希波夫,而达妮娅也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意起他来。
我也喜欢上了达妮娅,对瓦利卡·阿尔希波夫自然就产生了敌意。
我决定跟达妮娅好好谈谈。那是一个静谧的春天的晚上,当时瓦利卡正病着,没来上课。我俩停在一个街角看天空中的飞鸟,此刻的达妮娅是那么迷人。
“瓦利卡又感冒了,”她说。“他体质太弱了,总生病。”
她的话使我感到有点儿扫兴,就说道:“你怎么老是提这个瓦利卡?”
达妮娅惊讶地看着我,大概全明白了。她拉住我的手说:“你人很好,但跟瓦利卡不同。”
“可是连你自己都说他体质弱……”
“瓦利卡不是这样的,”达妮娅又重复了一遍。“他完全是另一个样。好吧,那么你说,你能与我携手共度相爱终生吗?你能吗?”
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便沉思起来。
“你瞧,”达妮娅笑着说。“你需要想一想,而瓦利卡每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嘴上,每天!”她喊着说出最后两个字就跑进了楼里。
第二天,达妮娅送给我一本书。“读读里面打了着重号的句子。”她说。
我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我打开书,翻到带有着重号句子的那页,上面写着:要爱就爱一生。
不久,我家搬到了另一座城市,我的初恋也就这样结束了。
卫国战争期间我上了前线。战争结束后,我念完大学留在莫斯科工作。一天,我在车站等车。“你这是队尾吗?”有人问我。“好像是。”我怏怏地回答。
“啊,指挥官阁下,别来无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达妮娅!”我不太相信地说。我们一起坐上电车,相视无言。
“你生活得怎么样?”我问道。
“生活得很好。今天我跟瓦利卡还念叨你来着。”
“跟哪个瓦利卡?”
“你怎么忘记了!跟瓦利卡·阿尔希波夫——我的丈夫呗。有时间到我家来作客,瓦利卡会很高兴的,一定来呀。”
星期天,当我走近那幢曾度过我的童年的楼房时,心情很激动。达妮娅亲自为我开的门。
房间里很亮,我没能马上看清里面的一切。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然后才是一个躺在床上的人。起初我以为这是达妮娅的父亲,但那人却很愉快地向我打着招呼:“喂,队长,请到这儿来。”
这个躺着的人竟是瓦利卡·阿尔希波夫。至此我才看清他瘦削的面庞。瓦利卡向我伸出了一只干瘦的手,我握住他孱弱的手臂困惑地望着达妮娅,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我极不自然地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我都认不出你啦!要是我在街上遇到你,让我上哪儿去认你呀!”“你不可能在街上遇到我,”瓦利卡平静地说。“我永远也不能上街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
“别怕,”他说。“我这就告诉你怎么回事。在一次战斗中,三块弹片钻进了我的脊椎,我就一直躺到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做,你明白吗?”
我没有马上意识到瓦利卡在向我发问。此刻,我的思绪已飞得很远很远……我想起了达妮娅问过我的那句话——“好吧,那么你说,你能与我携手共度相爱终生吗?你能吗?而瓦利卡却每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天!”
“我们就这样生活着,”达妮娅说。
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瓦利卡拿起了听筒:
“是的,是我,感觉很好。你讲吧……嗯……嗯……你的错就出在这里,没选对公式。不必谢我,把题解出来,然后再给我来电话,我等着,再见。”
“瓦利卡从数学系毕业还是在战争爆发前。”说着,达妮娅走出了房间。
瓦利卡轻声地说着,“她在军医院找到我,把我安置在这里。从那时起,她就用自己弱小的力量照料着我。我现在在一所大学工作,马上就要进行论文答辩了。我的一切都是她,她,她……达妮娅想成为一名演员,但现在在数学系学习。她的存在就是我的幸福……”
我离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在那个曾跟达妮娅交谈过的街角,我停住了脚步。天空中飞鸟依旧。不远处站着一对情侣,他们看着飞鸟,谈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清他们的低语,但我相信,他们谈的一定是像生活那样永恒的真正的爱情……
(彭加华、崔方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