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俊峰
那时的生活好愉快,我的心就像秋日的晴空,寥廊、无忧无虑。后来从书上找到了一句话“秋空一碧无今古”,便对写这话的人特佩服、特崇拜。
但毕竟也有一些不顺心的地方。数学题那令人头痛的X、Y,我总也弄不明白,自然而然地“迁怒”于数学教师,日渐地讨厌他了。
高二的上半年便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下学期开学,换了数学教师。瘦高个,不管天热天冷,总是一身黑西服,也不打领带。谁想到讨厌数学的我,第一节课便对他产生了兴趣。他从直线上一点讲起,一直说到幻想中四维空间的隔着瓜皮吃西瓜。我第一次发现数学里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便注意起他来。
他走路从不向四面张望,也即所谓的“目不斜视”。起步前总要先微微抬起前掌,顿上半拍,然后再启步,他的口头禅是“很显然”,我很羡慕他在数学上能有那么多的“很显然”,便转而崇拜起他来了。每当他在课堂上露出这件“法宝”,我们便哄堂大笑。但他从来不笑,或者说从来不曾真正笑过。他的数学功底极好,课也讲得极生动。
这是一个怪人。我在心里给他下了这样一个初步结论。
有一次,我们从他门前走过,远远地发现他一个人默默盯着外面的树枝发呆。手里影影绰绰拿着一个塑皮本子,眼尖的说像是本影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孤零零的一只麻雀在枯枝上立着,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有特异功能,能看透麻雀的五脏六腑?
他很少与人交往,一闲下来便坐着发呆。
那时我刚看完于渺的《十四岁的独白》,想起书里面的那位不苟言笑的教师,心里便暗自嘀咕:他是否也是一座“神秘的火星石雕”?他的情感世界是一片荒漠吗?他有过爱吗?
他是那样神秘,他的情感外面好像裹着一层寒冰。
但他的消息还是点点滴滴地传播开了。我隐隐约约地知道:他本科毕业,高中时与班里的一个女生相恋。高考后她落榜了。为帮助贫困的她重新复习,他省吃俭用,毕业后又用自己的工资供她。她终于考上北方一所名牌大学。他们的感情更深了。他期待着她的毕业,幻想着他们的未来。然而,他的希望破灭了。她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也不愿到小城里来工作。他原谅了她,却无法再原谅自己。
我听了之后,不由得暗暗地诅咒起那个负心的女人来,心里很不平。
天真的我便打算劝他一下,但要打破他情感外面那层坚冰,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有一天,便弄一张贺卡,也不管什么时节,施展被语文教师所称道的作文“造诣”,稚气十足地仿着《叔向贺贫》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寄了出去。署名曰“崇拜你的人”。
几天来,我便注意着他有什么动静。
果然,到了信发出的第三天上,他显得很激动。走进教室以后,第一次真正笑了,但并没有说什么。我发现他的笑很迷人,这节课自然也特生动。
他变了。他再不一个人闲坐呆望。他的球打得很好,他的舞跳得极棒。但上课时仍不时弹出几个“很显然”。我们大笑了,他也笑。
走出高中的大门已一年了,猛地想起这件事,我的心便抑制不住地激动。当初我一张稚气十足的贺卡,竟然改变了一个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议,但现在静下来想想,又似乎有点明白了。
有首歌唱道:“没有爱,人类就不存在。”要说我明白了一点,那大概就是这吧。
(刘丽、李怡龙摘自《写作》1993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