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文
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诗人涂写在纸上的诗行都浸在忧郁中了。浪漫是诗人的气质,而浪漫得稚气以为天空永远充满希冀阳光明媚,那么落雨的季节里阴翳的日子里多情的诗人感怀的便是忧郁。
聂鲁达这种雨季的忧郁似乎与生具来——“关于童年的岁月,我首先要说的是,令我唯一难忘的角色就是下雨。南方的大雨像南极飞瀑般地从合恩角直到边境线上从天而降,就在这个边境地区,或曰我国的Far west,我降生到人间,降生到大地,降生到诗歌中,降生到大雨里。”据说,聂鲁达出生在这样一个地区:“雨一个月接一个月地下,整年整年地下。雨水瓢泼似地落下来,仿佛一根根玻璃针,砸碎在千家万户的屋顶上,又像是透明的波浪在拍打着窗户,而每户人家就是一条船,驶过冬天的海洋,吃力地抵达港口。”在这样的地方,然后有洪水、有地震,“有几次,山峦之间冒出了恐怖之光组成的顶戴:耶意曼火山苏醒了。”还有各种各样的鸟类、金龟子、野鸡蛋,大自然是奇妙的,它就这样聚汇了所有美的富有张力的抑或是让人类抵挡不住的东西构成一个世界,在这个“大街成了一片烂泥海洋”的世界上,所有诞生诗人的氛围都具备了,忧郁的、伤感的、奔放的、激情的,所有的情感同时汇集在一个灵魂里,这灵魂在无知无觉中被自然点燃,“窥见-种令人压抑的奥秘”,聂鲁达说:《我承认,我历尽沧桑》,诗便在这样的环境里诞生了。只是,聂鲁达的诗中掩不去第一次看大海汹涌时的那种惊愕,也掩不去面对苏醒的喷涌的火山时的那种壮观感,也同样掩不去在看大自然造就的各种生灵时每一根纤细的神经的跳动。较其它诗人的区别是,聂鲁达的诗是在忧郁中带着坚强和激情,抑或缠绵,也抑或低吟。这种诗无论它多么忧郁,它都能把人带上一个境界,而不会沉落到漆黑中。
一种精神的力量永远贯穿在聂鲁达的诗中,“这里有紫罗兰,有一群群燕子,/有一切让我们喜欢并出现的东西,/出现在有着冗长附言的请帖里,/上面徜徉着自由的时光和甜蜜”,他的那篇散文我永远不会忘记《只要有爱,就值得活在世上》,尽管他也有《落入海中的表》有无法追忆的似水流年,但在所有的阴翳里,他还是顽强地树起了光辉的旗帜,他在生活的一切琐碎中寻觅了一种美的属于人的本质的东西,他渲染他们,也渲泻他们,他在升华他们的同时感受灵魂的升华和净化,同样,他也把这种升华和净化化作“一股新的清泉向世界涌去”(222页),这便是聂鲁达对人类的杰出奉献。
聂鲁达的精神中充满了神圣的爱心,他爱这个世界,他希望整个世界皆兄弟,爱流相融。这样,聂鲁达的诗就并不仅仅是写他自己了,他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作为一个诗人个体的渲泻了,由此他树立的境界也该是全人类的所属,所祷,所求,于是,聂鲁达的旗帜成为了世界和平的旗帜。他呼唤和平。
这部书中一共收集了聂鲁达134首诗和9篇散文、1篇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授奖发言,最后还附有聂鲁达大事年表。应该说,诗首的排列程序很反映了聂鲁达诗风的转变,越到后来,忧郁越淡,而一种朴素的、明快的、单纯的诗行像一条条透明的丝线穿过所有阅读的心灵,穿起了所有的坚强,希冀和美好,他相信,决没有不能克服的孤独。在他一九七一年的授奖发言中他谈了一席话,激动着我,也会激动所有徘徊在无奈中的朋友的,这是聂鲁达作为一个诗人呼唤自我的支撑——“至于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美洲广阔土地上的作家,不断地听到这样的召唤,要用有血有肉的人物去充实那一片空间。我们深知自己作为开拓者的责任——同时,在那荒无人烟的世界里进行批评性交往也是我们必不可少的责任,何况那里荒无人烟,不公正、磨难和痛苦就会少些;我们也感到有义务恢复古老的梦想,这些梦想至今还是古像、毁坏了的古碑、笼罩着一片沉寂的莽莽草原,茂密的原始森林,雷鸣般吼叫的河流所憧憬的。我们必须使无法表达意志的大陆的每个角落都说出自己的话语,作出这种设想并把它表达出来的任务,使我们心醉神驰。……”这是支配聂鲁达不停地留下他的诗篇的动力,今天我们更需要诗人,需要一种精神境界,在夜深人静时我们沉缅于诗中会心醉神驰,而当苍白的白日来临时,我们祷求我们面对的时代同样有真正的诗人,有那样一种有力而健康的境界,没有忧郁。
(《情诗·哀诗·赞诗》,〔智利〕巴勃罗·聂鲁达著,赵德明等译,漓江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五月版,9.7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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