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进
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出版的《陆定一文集》,首篇为陆定一于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发表在南洋大学(交通大学前身)《南洋周刊》上的《纪念孙中山先生》。该文中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明确提法:“只有孙先生遗留下来的实行三大政策的国民党才是革命的团体。”并有对“三大政策”内容的具体阐述:孙中山“对外采取‘联俄,对内容纳共产党,把所有国内的革命势力——工农团结在一起,以加速世界革命之发展。”见此,笔者很是欣喜,因为据史学界近年来的最新考证,把孙中山在国民党“一大”上确立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统称为“三大政策”的公开性文章,最早是一九二六年十月三日出版的黄埔同学会机关刊物《黄浦潮》周刊第十一期,该期上载有中共黄埔特别支部第二期组织干事、黄埔同学会创立时的宣传科长余洒度发表的《黄埔同学会目前重要的工作》,文中提出“确遵总理对革命的三大政策。A·联俄,B·联共,C·拥护农工利益。”首先出现“三大政策”术语的中共中央报告,即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四日陈独秀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共产国际代表会议上的《关于国民党问题的报告》,也反映“三大政策”是从黄埔军校而来:“黄埔军校中,……继续总理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若确如《陆定一文集》所示,这就意味着,中国共产党人把国民党“一大”确立的重要政策用“三大政策”概括出来的时间,从公开性文章看提前了半年有余,相应地,“三大政策”术语的诞生地也由广东北迁至上海。
再看《陆定一文集》编辑组编辑说明,云“只对个别文章中稍加删节或作文字上的修改”。那么,《纪念孙中山先生》一文是否属“个别文章”之列,特别是文中“三大政策”的提法是否属“文字上的修改”之产物呢?
为此,笔者在上海交通大学档案馆第一档案室查阅了刊登陆定一这篇文章的《南洋周刊》第八卷第一号原文。《南洋周刊》当时是由南洋大学学生会主办,据《交通大学校史》所载,陆定一当时是该校电机科一九二六级学生,校学生会执行委员会九位委员之一,共产党员。这一期《南洋周刊》为“孙中山先生逝世周年纪念特刊”。上引两段的原文为:“只有孙先生遗留下来的国民党才是革命的团体”。孙中山“对外采取‘联俄,对内容纳共产党,把所有国内的世界的革命势力,团结在一起,以速世界革命之发展。”
两相比较,可知《陆定一文集》编辑组在编辑此文时已一统地对上引两段文字作了修改。在《南洋周刊》这期首篇,还载有陆定一写的另一篇文章《敬告一切热烈的青年》,文中把孙中山先生制定的政策归纳为制定了“三个大策略”:“攻心”、“联合苏俄”、“容纳共产党”。
由上可见,陆定一的这两篇文章确实对孙中山先生的思想作了可贵的探索,把握住了孙中山思想特别是三民主义的革命性。但是,它的确还未把孙中山思想的发展,概括为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三大政策”。而陆定一的这种探索,也与南洋大学校友(一九一八——一九二○年土木工程专业学生)、国民党“二大”代表、中国共产党员侯绍裘同年二月来沪有关。侯绍裘三月一日由南洋大学学术研究会之请,作题为《广东情形》报告,在报告中,侯把国民党“二大”对孙中山所定政策归纳为对内对外两大政策:“有两大政策:(一)外交的是联俄”,“(二)对内的是容纳共产党,……现在共产党与国民党努力合作,非常融洽”。这一报告也收入这期《南洋周刊》。
本来,陆定一的《纪念孙中山先生》反映了当时国共合作的两党对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的认识水平,是当时历史的真实反映,而经后人编辑修改后的文章,则是用后人的眼光,用后来发展的认识成果超越历史地移植于历史文献之中,从而搅乱了“三大政策”这一历史术语的提出过程,模糊甚至丧失了历史文献的历史感。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寥寥。曾读过一篇关于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报考黄埔军校的回忆录。回忆者在回忆邓演达当时对考生有关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提问时,有声有色地描述邓演达关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区分为旧三民主义与新三民主义的考评。殊不知,首次把孙中山三民主义区分为“旧三民主义”与“新三民主义”的,是毛泽东于一九四○年一月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历史术语又一次被大大地超前出现。
这就提出了应该如何对待历史文献和历史术语的历史感问题。只有保持历史文献的原貌。才是正确对待历史文献的科学态度。由此,这也从读者的角度对出版界提出了一个要求:帮助读者在阅读历史类书籍时跨越历史的认识误区,进入历史的真实世界,而不是相反。
读书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