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梅林很娇小、秀气。嘴自然不大。嘴角右上方长了个小黑痣，像在白玉上嵌了块黑宝石，跟粉面、红唇相配，别具风韵。这很惹人注意，谁见了都要盯几眼。

老舒跟她坐对面桌办公，成天看着她。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天八小时总也未看够。看着看着他便产生了要吻一下的欲望，这个欲望一产生看得就更加频繁了。梅林是个机灵的女孩子，对这种事非常乖觉，她自然也觉察到了几分。可他们都埋在心里。

一天，他忍不住说:

“梅林，你的痣长得很美，是个天然的装饰。”

“是吗?谢谢你。我跟上帝是亲戚。”梅林这女孩带有几分调皮地说。

“梅林，你的嘴长得也很美，像……”

梅林等着他说完，他却没有说出来。梅林便追问:“像什么?”

“……像颗鲜嫩的红樱桃。”他脸一红说。

“哈哈，什么时候我们老舒成了古典作家。”梅林可是个解放型的女孩，大方得很，她随后竟又挑逗地问他:“你想吃吗?”

“不敢，不敢。”这使他吓了一跳，他的脸更红了。他是个结了婚的男子，而且人近中年，梅林还是个大姑娘呢。中国人亲吻不像洋人那么随便，他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他俩成了要好的同事，他更有了要亲吻一下那张小嘴的念头，而且梅林似乎也不断提供了这种可能。可他顾虑重重，既想吃又怕被烫着……。于是，终未敢轻越雷池一步，到手的机会也就随着时光流逝了。

后来梅林结了婚，他还没有放弃要亲吻她一下的愿望。不过，这时想得更多，负担更重了，勇气也就更小了。

后来梅林又离了婚，精神不好，他就像兄长一样宽慰她；她有许多心中的积郁也都向他诉说。他多次止不住产生要亲吻她一下的欲望。但这时他又有了新的顾虑。这样干有没有点乘人之危呢?唉，谁也说不清他这人身上有多少根古老的神经。

后来在一次车祸中他负了重伤。在临危的时刻她来看他。她非常悲痛，泪眼模糊地贴着他耳朵轻声问:

“想吃樱桃吗?”

他浑身一震，赶快瞅瞅周围那么多双眼睛。他不知她的话有没有被人听见，别人明白不?他有些慌乱，他想她是在他临死前还愿来了，可越这样他越不安，难道他还能死后留下个污点?难道他还能让她在人们的唾沫中淹死?他不能……他是个中国人，他不是个洋人!

但她真的拿出来一袋像李子一般大的樱桃，隔着塑料袋也可看到它是那样晶莹、鲜美。她说这是进口的洋樱桃。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由一惊一喜。

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她旁若无人，把她的小嘴、那带着一颗黑痣的小嘴，轻轻地对着他嘴唇亲吻了一下。他顿感升腾着一股欢乐和幸福，但随即又像被雷击一样的惊恐和不安起来……

(路放摘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