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A·贝里克著 夏侯炳
我孩提时代的第10个夏季在挪威妈妈出生的那个农庄度过的——那成了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几个月。而留存在我心中最难割舍的,是我与外公乔根一块分享的那些时光。
外公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那浓密的胡须和宽厚的肩膀,接下来便是他干活的劲头。整个夏天我都在用孩子特有的细心观察他。他那双大手挥动着长柄大镰刀,一下便砍出几米宽的一排青草。他把割倒的草耙耙拢,挂在草架上晒。过几天他用绳子把干草捆成大捆,用宽厚的肩膀一捆一捆地扛回马房。
外公在磨刀石上磨快镰刀,用来杀猪、砍鱼;他用一个水力磨磨大麦;他栽种和贮藏马铃薯。他必须在短暂的夏季拼命干,以保证他的家人和牲畜安全度过漫长的、冰天雪地的严冬。除了填饱肚子和睡会儿觉,外公似乎日夜都在工作、工作。
外公经常把他随身携带的小刀拔出刀鞘,走到一棵树下砍下一根细小的枝条,教我做笛子。直到63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听见悠扬清脆的笛声,眼前便会浮现他双手空空而仅凭一根细小的树枝创造乐声的那一幕。生活在远离四邻和商店的闭塞山区,外公只能依靠现有条件将就行事。
作为一个美国人,我以为人们总是需要什么就买什么。外公是否懂得这一点,我不得而知。但是看来他是想教给我一点什么,因为有一天他对我说:“走,我给你看点东西。”
我随即跟着他走进了地下室,来到窗台边的一个工作台前,“你该有条玩具船,那样你就可以到山顶的斯托瓦湖去驾船了。”外公说着,从窗口指给我看几英里以外的那个小湖泊。
“太棒了!”我差点没喊出声来,立即四处找小船,可哪儿也没有。
外公捡起一块约18英寸长的木料,“船在这儿,”他说,“你可以把它做出来。”说完又把一把刀刃锋利的斧头交给我。
我不知所措,于是外公教我怎样用斧头。我学着把那木料砍成小船的样子。后来他又教会我正确使用锤子和凿子,于是我开始凿空船舱。
外公常来地下室和我一块干,或矫正我弹歪的墨线,或磨快用钝了的工具。他乐于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并提出各种建议,但是他坚持让我自个儿完成全部工作。
“这会是一条很帅的船,而且完全是你自己用双手做出来的。”外公说,“谁也不能给予你那种你为自己做的东西。”在我干活时,这类话一直在我耳际回响。
我终于凿完了船体并装上了桅杆和风帆。小船的外壳虽然并不怎么漂亮,但是我为自己做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件产品而深感自豪。
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作品前往斯托瓦湖。爬上山坡,进入树林,眼前寂静安详的小湖是由一条冰河融化形成的,犹如一个擦亮的银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险峻的湖岸布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鹅卵石。
我把小船放进水里,眼看着一阵轻风正将它送往对岸。我做开了白日梦。这会儿空气清新宜人,似乎透出一丝甜味。万籁俱寂,唯一的空谷之音便是偶尔传来小鸟的啁啾。
此后我多次来到小湖边玩小船。一次正玩得兴浓,乌云却蔽空而来,紧接着大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和着旋风变成一条残酷的神鞭从天空猛地抽打下来。我只得使劲儿贴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底下,摄取着它的体温。整个下雨过程中,小船都在涟漪间奋力前进。我脑海里出现了一条无畏的海轮,在同汹涌的大海搏斗……后来雨过日出,一切又都那么美好,而斯托瓦湖更加秀色可餐。
我们准备返回美国时,“危机”发生了,“你不能把小船带回去,”妈妈说,“因为行李已经太累赘了。”
我恳求,但无济于事。
带着悲伤的心情,我行前又一次来到斯托瓦湖畔。我找到了那块曾经庇护过我的大鹅卵石,把我的小船放进底部的一个空洞,再用一些小石头把它挡住——我决心有朝一日再来找回我的宝贝。
我向外公告别时,心里想的是哪天才能再见到他呢?“再见啦!”外公紧紧抓住我的手说。
1964年夏,我带父母和妻儿重返挪威。一天我走出家里的农舍,到高高的斯托瓦湖去找那块巨大的鹅卵石。到那儿一看,湖岸到处是这种石头。都像又都不像,看来没办法找到那艘日夜思念的小船了。
正要放弃时,我看见了挤在一块鹅卵石底下的那堆小石头。慢慢捡开石头,伸手到大石底下的空洞,我摸到了一件可以移动的东西—是小船!我把小船拽了出来,托在手掌上。34度春秋了,小船仍然歇息在这里,等待着我回来。那粗糙的、毫无修饰的木质船身和桅杆几乎看不出岁月流逝的足迹,只有那布帆碎裂殆尽了。
我将终生不忘那一瞬间:我捧着小船,仿佛外公乔根依然健在。他于22年前便去世了,可他的灵魂留在了这里。小船、外公和我又一次团聚了——小船成了将我们连结在一起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纽带。
我把小船带回农舍给家人看,并在船的一侧刻上“1930”和“1964”的字样。有人建议我把小船带回美国去。“不,”我说,“它的家在斯托瓦湖畔那块鹅卵石下面。”我又一次将小船放回它栖息的地方。
这以后,我又4次回到斯托瓦湖畔,每当我取出小船并在船舷刻下日期,外祖父似乎就在眼前慈祥地看着我。
最近一次斯托瓦之行是1991年。这一次我从美国带去了两个孙女。当我们攀援上山时,我思念着外祖父并将他们的生活同孙女进行比较。我的孙女同祖先有着同样的素质,她们有决断,独立性强——我从她们工作和玩耍的习惯上看到了这一点。而我的外祖父看来享受的机会那么少,我的孙子辈却那么幸运。
通常令人产生梦想、而后为之劳作和斗争的东西,是我们最为珍惜的。我这两个丰衣足食的孙女,会不会承认这种人生的真正乐趣呢?
永无倦意地辛劳的外祖父教导我,我们应该接受和感激自己拥有的一切——无论是丰硕还是稀少。我们必须承担责任和追求欢乐。世间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但是我们必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把世界变得更美好。我们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使人生道路开拓得尽可能宽阔。
我的孙女在舒适的市郊别墅长大,她们有幸得到了与我外祖父迥然不同的境遇。但是我希望——我相信——她们将按自己的方式像我外祖父那样应对生活的挑战,并且学会老人家多年前教会我的为人之道。
那天我领着她们来到斯托瓦湖畔。我希望她们无论如何能明白这小船的重要性以及它所蕴含的质朴寓意。
站在高高的山顶湖边,我不想多说——以免扰乱我的宁静。后来克莱尔仰起脸打断了我的思绪:“爷爷,”她柔和而肯定地说,“到时候我也会回来的,而且带上我的后代。”
(纯子摘编自《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