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
乡下人说:“钱都淹到膝盖了,你们城里人就是不哈腰捡。”如今,城里人“哈腰”“捡”钱了。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捡法。
她接受了采访,但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只能写她的姓不能写名,免得招事;二是不许登她的照片,她说自己的形象实在对不起读者。
认识她的人,不论老少,都叫她章姐。
章姐1975年初中毕业,她自知不是念书的料,便缠着老爹托路子,进了北京的一家全民所有制企业。章姐当时的确让同学们羡慕了好一阵子,当大多数同龄人提着锄把子,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她已每月可拿到18元的学徒工工资了。当同学们回城或从学徒工干起,或满城找工作时,她已每月领32元的薪水了。她有一种优越感,因为她能毫不犹豫地请10个小姐妹吃5分钱一根的冰棍。
后来她优越不起来了。虽然工资年年调,可钱越来越不经花,而后来向她蹭冰棍的伙伴们也开始越混越奘,开始哗哗地挣钱,出入京城各高级场所,而这些场所她只有蹲在外面看的份。
工厂越来越不景气,奖金没了,可她的家庭开销越来越大。结婚生孩子,莫名其妙地开始生莫名其妙的病。当企业开始优化组合时,她的名字列在被“优”下去的名单的首位。
她开始领着儿子在街上游荡,她最爱去的地方是自由市场,她最大的嗜好是和小摊贩们聊天。1990年严冬的一天,她和一个专卖劣质儿童玩具的小贩聊天,那小贩看着她胖得出奇的儿子问:“你儿子是怎么养的,怎么这么胖?”她说:“我们家饭好。”那小贩说:“我们这些练摊的,钱不少挣,可就是忒辛苦,特别中午饭,从家里带吧,冬天凉,夏天馊;吃饭馆吧,开销大不卫生,还没法照顾摊位。”她说:“赶明儿我在家做了给你送。”小贩说:“真的?要那样,您章姐不仅积了德,还准能发财。您要是给我们送盒饭,保您闭着眼干一年也成个万元户。”
章姐有生以来头一回动了脑子。她知道这个市场有80多个摊位,她一问,竟有多一半希望吃盒饭,价钱贵点没关系,吃着舒服就行,菜的花样多一点。她立刻跑回家,找了9个退休老太太,问这事值得不值得干。老太太们说,闲着也是闲着,试着挣点钱吧。于是,她拿出家里的积蓄,批进了一堆纸饭盒。一星期后,她带着菜单跑到自由市场,让小贩们订第二天的饭。菜单上有10个菜名,最贵的芙蓉鸡片9.5元,最便宜的西红柿炒鸡蛋4.5元。她凭着人缘熟和连拉带扯的功夫,竟一下子订了60多份饭,基本上都是七八元一份的。下午,她忙着采购,第二天一早,她和几个老太太忙活开了,60多盒饭不到两个小时就做完了。当摊贩们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喊着:“章姐,味不错,明儿吃什么?”时,她又乐呵呵地送上第二天的菜单。那菜单上已没了西红柿炒鸡蛋,增加了6.5元一份的蚝油生菜。
不到一星期,几乎所有的摊位都向她订饭了。几位平时爱扎堆聊天的老太太再也没有了搬弄是非的时间,上午做盒饭,下午分头采购,每人每天能挣10多元钱。
一天,一个在摊上买东西的外企公司的女职员见到了正送饭的章姐,问能不能也给写字楼里的职员们送饭,章姐满口答应。几天后,章姐的送饭车进了富丽堂皇的写字楼。如今,章姐已为两个自由市场和六家公司送饭,9个老太太每天要做700多盒饭。
章姐发财了,如果企业再把她“优”回去,她也不去了。她想正式办个送盒饭的执照,再买点现代化的炊具,买辆保温车,把买卖往大了做。她要在为社会服务时挣大钱。她挣钱有两个目的,一是有滋有味活出个人样,二是保着只长膘不长脑子的儿子上学。她体会到了动脑子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