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智
盛泽富了。来自农业部的权威统计表明:按工农业产值计算,江苏省吴江县盛泽镇以年产28亿元雄踞中国乡镇之首。
盛泽出名了。一批批的学者、官员、记者、企业家,带着种种问题,密匝匝涌入这74平方公里的热土,来探求小镇崛起的奥秘。
去看看“华夏第一镇”!笔者也加入了这股热流。
不唯书,不唯上
初来盛泽,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失望。问及发展秘诀,盛泽人似乎格外吝惜语言,仅以四字作答:实事求是。
就这些?
盛泽镇党委书记吴海标说,如果硬说经验的话,只有一条,不唯书,不唯上,不追风赶浪,在商品经济的喧哗中保持冷静的头脑。盛泽镇是我国古代四大绸都之一,享有“日出万匹,衣被天下”的美称。这里桑好蚕好丝好,世世代代吃“丝绸饭”。然而,到了1985年,市场风云突变,纺织行业滑坡,全国一片调整产业结构的呼声。不少乡镇企业转产乳胶手套和家用电器,这些都是当时市场上的紧俏货。与此同时,“盛泽产业结构单一”的责难声不绝于耳。
外面世界的冷暖阴晴,没有使盛泽决策者的心里发冷发热。丝绸是盛泽的优势,织了几百年缎,技术上有一套,为什么要舍长就短赶时髦?放眼世界,钟表之乡瑞士不是以高度专业化闻名于世的吗?日本北海道一个村庄就有10000台喷水织机。他们认定,在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的大背景下,以专取胜同样不失为一种发展模式。
这里有玫瑰花,就在这里跳舞!透过纺织品市场饱和的表面现象,盛泽人看到了高档产品的短缺和深度加工的匮乏,做出逆水行舟的大胆举动,投资500万元,建起东方丝绸印染厂。上马3年,“东印”便跻身全国乡镇企业百强之列,排名第七。
盛泽人咬定丝绸不放松,把丝绸文章做得轰轰烈烈。全镇118家企业,有95家是从事丝绸织造、印染、深加工的,其中装备精良、产值超亿元的就有4家。这些企业瞄准市场,平均每四、五天就推出一个新产品。盛泽终于以专取胜,在激烈的竞争中独占鳌头。
当紧缩之风正劲之时,盛泽人根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并没有盲目地听风就是雨。他们说,有效的投入越多越好。仅去年一年乡镇工业投资就达1.2亿元。名列全国乡镇企业第二的盛泽印染总厂,1991年投资4000万元引进100台喷水织机,今年又投资6000万元引进年产3000吨的纺丝生产流水线。如今,盛泽的118家企业,个个盈利。
难怪,当刚刚得到“闯”和“试”的令箭的人们如梦方醒,四出取经时,盛泽人已在含笑品尝“闯”和“试”的果实了。
让市场做评判
盛泽的党委和政府最强调两个字:效益。在效益标准面前,一切不该复杂的简单了,一切不该模糊的明晰了。
盛泽的118家企业,一直是厂长书记一肩担。盛泽人认为这样做好处是明摆着的,既精减了人员机构,又减少了扯皮和内耗。有好处的事为什么不敢干?
比如文山会海那一套官场病,盛泽镇党委和政府干脆让它断子绝孙。在盛泽,党委和政府每月只开一次会,方方面面情况一勺烩。有时迫不得已出去参加一些无关痛痒的会,他们说,那是“应付上面残余的官僚主义”。盛泽的企业开业,无论是亿字号的,还是小规模的,一律不搞什么剪彩仪式,已成惯例。
对企业,镇党委和政府只管三条:一、制定投资方向;二、打击伪劣产品;三、选用能干的人当厂长。剩下的,就是让企业到市场中去扑腾,让市场去做评判。
当“干部能上能下”还是理论沙龙里时髦的话题时,盛泽人早已真刀真枪干起来。6年里,盛泽一共撤换了158名干部。假如你管辖的村庄和工厂一年以后还是山河依旧,那么对不起,任你腰杆有多粗,任你人缘多么好,你的乌纱帽将毫不客气地被摘下来,因为市场判定你—不合格!
盛泽印染的坯料70%是外地来料加工,12家印染厂既是兄弟,又是竞争对手。一天,一家印染厂的厂长找镇党委书记告状:“吴书记,××厂把每米加工费降低1分钱,抢我们的生意,你管不管?”“不管。”吴书记回答得很干脆。“他降,你不会降吗?”“降价就没有利润了。”“他有利润,你为什么没有?”
来人无言以对,只有回去苦练内功,企业的梦只能自己圆。
盛泽镇党委和政府认为,不能把人的利益动机模糊在虚假的道德教条之下,仅靠奉献精神、苦行僧精神不能长久地维系人们的创业激情,对于那些能为盛泽带来效益的人毫不含糊地给予重奖,这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精神。
有这样的党政领导坐镇,有这样一个干事业的好环境,盛泽的企业家们演出一幕幕威武雄壮的活剧就不足为奇了。
好戏还在后头
小镇的经济增长速度令人不可思议。1985年,盛泽成为苏州市第一个亿元镇,尔后,增长势头一发而不可收,工农业总产值从1985年的1亿多元到1991年的29亿元,只用了6年时间。
仅仅看这些数字,还难以感受盛泽的变化。最令学者、作家、记者感到困惑的,是他们已找不到现成的色彩去描摹盛泽镇的农民了。在这里,城乡差别如果不仔细分辨,已经看不出来了。
盛泽有7万人口,3万多劳动力,全部进入乡镇企业工作,农民和工人的界限被打破了。乡镇企业的发展,使盛泽的劳动力一直紧缺。于是,15个省56个县的外来劳动力涌入盛泽,做起淘金梦。农忙时节,乡镇企业的工人们无法回到田里,只得掏出五六百元钱,雇请外省农民插秧收割。每天20元的报酬,对来自经济不发达地区的农民兄弟,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在织造总厂,每个车间门口,挂着一块散发着温馨的牌子,上书:“女士们、先生们,您生产的产品要出口,请注意质量。”而感受这份温馨的,清一色是昨天的农民。
手上的老茧还未褪净,如今已在灵活地敲击计算机的键盘;几年前还在土里刨食,如今西装革履地坐在谈判桌前和外商唇枪舌剑……
我们孜孜以求多年的境界,在商品经济的潮声中翩然而至。
盛泽人一举手一投足,透着财大气粗劲儿。500元一件的T恤衫,在别处也许是个体户的专用品,在这里工人、干部、农民穿在身上已属平常。
在出租录像带的小店里,有1500多张租用卡,一张卡45元,可租30盘。老板告诉笔者,盛泽几乎家家都有录像机,农民也不例外。
服装、游戏机、BP机、卡拉0K……一切具有现代意味的消费形式都以最快速度传递给盛泽,装点着盛泽的夜晚和盛泽的青年。
变化似乎来得有些突然,使人们一时不知如何去定义盛泽人。变化还在继续。盛泽人认为,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