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继昌
车王府本《刘公案》鼓词,是唱词与话白相间的说唱文学,连说带唱,术语所谓“半春半柳”。近代鼓词体裁,依其长短可分两种:一种是小段鼓词;一种是成套大书,即“蔓子活”。《刘公案》属于后者。近代曲坛上,乐亭大鼓、西河大鼓中均有说唱《刘公案》的,依本书首册有“和咱这保定府的清苑县”之语看属于早期西河大鼓的可能性要大些。只是车王府本《刘公案》,实非近代市井演唱之本,它成书于主人公刘墉生前,具有较高的真实性,保存了很多有用的史料,弥足珍贵。
车王府本《刘公案》有“刘大人他老人家还健在”之语,是本书成书年代的证据。刘墉在《请史稿》和《清史列传》里均有传,生于康熙五十八年(一七一九),死于嘉庆九年(一八○四)。本书多次提及太上皇,如叙刘墉从外省进京觐见,太上皇还亲自看过他的奏折,可知当时太上皇尚在。清代太上皇只乾隆帝一人,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帝位传与
《刘公案》曲调是十分简单的上下句式,杂以乡言俗谚,没有车王府藏本“子弟书”那样雅驯,是地道的市民文学。但它在北京风土民俗、曲艺杂技方面,保存了许多史料。如说唱刘墉从外省赴京觐见一节,历叙刘墉主仆二人由广安门进城,经过菜市口至宣武门,在宣武门至西单牌楼之间所见到的京城“八怪”:
“头一档是八角鼓”。
“第二档,惯说评书佟亮公”。
“三档就是《施公案》,这人在京都大有名,他本姓黄叫黄老,‘辅臣二字是众人称”。
第四档“胡琴黑子‘色公虫,拉的是《姐儿南园栽大葱》,拉够多时他说唱:‘潘金莲勾搭西门庆,来了个替兄杀嫂的名武松”。
第五档“《锋剑春秋》燕孙膑,走石飞沙闹秦宫,众明公要问此人名和姓,号叫老黑本姓滕”。
第六档是搭白布大帐耍老虎的。
第七档是秦记生唱“咬金下了瓦岗寨,大破孟州一座城”。
第八档“有个人光着脊梁当中站,拿着一杆铁叉绕眼明,来来往往浑身滚,好似那,粘在身上一般同……榆垡人氏叫黑熊”。
最后是“三人原来没有眼,‘跑瞎子八怪之中也有名”。
所云“八怪”,数来则是九档。可以认为:第一档的“八角鼓”,属于“子弟玩艺儿”,是具有一定身份的曲艺爱好者消遣玩票,和赖以谋生的艺人不同,不在“八怪”之列,也未可知。此“八怪”时代早于北京“天桥八怪”百数十年,是为“乾隆京师八怪”。他们的姓名鲜为人知,其中的黄辅臣,虽有的记载说是咸丰、同治间的双簧艺人,但时间与之不符。现在能举出道光以前的评书艺人姓名者绝少,而此“八怪”中评书艺人就有三位:滕亮公、黄辅臣说《施公案》;滕老黑说《锋剑春秋》。这为研究北京民俗、曲艺填补了某些空白。
久听鼓词、评书的行家,对于说唱的故事情节,多不十分关注。他们所津津欣赏的,乃是造诣高深的艺人说唱时的插科打诨,也就是鼓词的话白和评书的闲篇儿。话白和闲篇儿颇多针对时事;借题发挥,谈言微中,语妙如珠,而又不拘定格,往往因人因地因时因事而异,既存掌故旧闻,又多谐谈趣语,所有这些,“书外书”,听众每为之倾倒不已。这是说唱文学中的精华。如前面所叙刘墉主仆二人在宣武门到西单牌楼一路上观看京城“八怪”后,艺人的话白是:“从西单,向北走,到了外西华门,顺着皇墙,又往北走,打皇墙拐角,往东而走,不多一时来至后门,顺着皇墙又往北走,打皇墙拐角,往东而走,到火神庙内。”接着艺人又向听众表白:“为什么他们爷俩又不上驴市胡同家去呢?又在庙里住一夜,这是什么缘故呢?众位明公有所不知:奉旨进京,必得先去见圣驾,然后这才敢到各人的私宅。书里交代明白,言归正传。”以下再叙刘墉于次日清晨,见过皇帝以后,始回到东四牌楼厢白旗四甲喇管界的驴市胡同(今礼士胡同)私宅。叙述当时外官觐见之制,以及刘墉住址所在的旗界方位,均极具体。
另外,《刘公案》在语词方面,保留了大量的北京方言和歇后语,是研究京味文学的宝库。即如上引公门中衙役的服饰,有“苦死了要闹个吓雀的缨帽”一语,其中的“苦死了”就是早期京话,是“至少”、“至不济”、“最低限度”的意思。
最后谈谈车王府。或有谓车王系车臣汗部落的王爵者,可商榷。有清一代的王爵,宗室亲王、郡王均有其封无论何人承袭,其王爵的封号不变。至于蒙古亲王、郡王则无封号,习惯上即以其名之第一字称之。从未有称为科尔沁王或科王者。据此,车臣汗部落王爵之不称车王,其理甚明。
(《刘公案》,燕崎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年八月第一版,5.6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