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好就收?不!

1990-08-28 03:47王嘉实
中国青年 1990年8期
关键词:春节晚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听众

我的孩提时代是见不到电视的,收音机便是最现代的传播工具。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一个方匣子竟能放出那么好听的音乐,讲出这么多好听的故事?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放弃了心爱的音乐创作,走进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个儿时心中神圣的殿堂当了音乐编辑。不过物是人非,已到而立之年的我此时已无半点儿时的浪漫,只不过顺应命运的安排而已。

我干广播可谓生不逢时。改革开放10年,电视机像雨后春笋普及开来,广播这个昔日的“王子”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弃儿!”当中央电视台一年一度的春节文艺晚会正成为一个热门话题时,我却从1987年起的4年里,担任了3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春节晚会的导演。这正是电视文艺大发展、广播电台进入艰难探索的时候。

1986年9月末的一天,中央广播电台的录音室里正在录我为广播剧《山桃花》谱写的音乐,工作一直延续到后半夜3点。第二天清晨6时,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蹬上了去香港的飞机。我心里没有一丝首次出访的欢愉,却像坠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当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连年升温的时候,广播电台怎么办?是知难而退,还是参与竞争寻找出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决定将1987年春节晚会实行投标承包制:谁有高招就使出来!领导问我:“敢不敢接这活?”当时我刚刚完成为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会师50周年而制作的大型专题节目《红军不怕远征难》,还沉浸在成功的兴奋中。但我清醒地知道春节晚会的分量:敢接就算有胆,还要求出新!我迟疑:“请让我考虑几天。”两天之后我竟把这活给揽了下来。繁华的香港和正在举办的多姿多彩的“亚洲艺术节”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一头扎进香港广播电台,想利用有限的时间多了解一些海外广播发展的新动向。别人去游览观光,我却关在房里冥思苦想,开始了艺术构思。

广播是一种声音艺术,它的语言和各种音响应该架起一座无形的桥,通往人们的心灵深处。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造成一种广播意境和氛围,这使我想到改变多年形成的严肃有余、活泼不足的播音风格,代以一种随意的“聊天”式的风格。为此,我首次启用4位社会上著名的演员担任主持人,用他们的对话在除夕之夜造成一种家庭式的守岁氛围,这样就与电视大晚会的空间形成强烈的反差:你的热闹,我的温馨。一门专业和一个人一样,如果抓不住自己与别人不同的特点,就显不出优势,失去了竞争力。对!我要把以往节目主持人那些简单的“报幕词”变成一个个人们普遍关心的“热门话题”——热门话题加幽默!以主持人的“神聊”为主线,辅以传统的音乐、相声、戏曲……

一切都是高效率运转。中央台文艺部的领导给予我具有承包制的一切条件,我得以按照我的设想开展工作。为了使这一改革性的尝试能够得到充分体现,我决定以“摄制组”的形式集中创作,为完成后期制作也组成强大的班子,这样做在广播电台也是首次。各路人才纷纷走马上任。

创作组在头20天里却完全陷入了困境:争论不休,无所适从,连极有经验的撰稿人也因看不清这个节目的最后效果而无法进入角色。时间一天天过去,春节一天天逼近。面对这种局面我茫然了,当初的设想是否符合实际?各种流言随之而起:“他带着一帮人整天住在大饭店(实际是个普通招待所)里,哪里是在搞节目!”“没有这个金钢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看他怎么收拾?”真是祸不单行,这时候财会部门因不适应这种新的组织结构,停止了借款,使创作组一顿饭几角钱的大锅饭也维持不下去了。有人忠告我:“就此下台阶吧,即使你硬撑着把节目弄成,你这个人也完了。”我明白“人完了”的含义,但是我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既然选择了一条荆棘丛生的路,就只能咬牙熬下去。

好在杨正泉台长等领导的支持!经过一段艰苦的探索,创作组渐渐统一了认识,看清了这个节目的艺术风格。我们就像一群在密林中寻找道路的人,跋涉了无数个昼夜后,猛回头发现路就在不远处。后来者尽可嘲笑我们的迟钝,但抹杀不了我们付出的辛劳——这条路由于我们的第一行足迹而显现出它的生机。

就在《聊年》的脚本创作紧张进行时,我得知我制作的专题节目《介绍交响音诗<流水操>》获得“亚洲及太平洋地区广播联盟”颁发的“广播文化基金奖”,这是我国首次获得该项大奖。这个好消息似乎没给我带来欢乐,我心中只有《聊年》。不过,我还是被邀请出席中央电视台1987年的春节晚会。

电视晚会8点开始现场直播,而《聊年》提前一个小时就播出了。我坐在电视台的演播厅里,想像着听众对《聊年》的反映。当电视晚会的主持人把我作为广播界首次在国际上获奖者介绍给观众时,我才如梦初醒,才意识到此刻已经面对全国的电视观众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涌上了心头……

那时我已经33岁了,与一些事业上的幸运者相比,成功的欢乐来得晚了些。不过人一旦领略了这种欢乐,马上就会品尝到由此引发的迷惘、惆怅、孤独……生活像是负重,你不得不时时刻刻为下一次成功而拼搏。

我出生在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不知何时与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很小时拿着舅舅玩剩下的一支竖笛学着吹,无师自通竟能吹得把大人也吸引住。上小学时,青岛著名的音乐教师卢玉堂在我的母校成立了一个小乐队。每当这个乐队活动时,总有一个男孩在窗外徘徊,风雨无阻。有一天卢老师终于注意到这个虔诚的孩子,打开窗户说:“你进来试试吧!”从此我走进了音乐的殿堂。20年多过去了,我一天也没离开音乐,今后也不会。那时候我靠自己的刻苦,几乎演遍了青岛市所有的舞台,成了颇有名气的小乐手。音乐陶冶了我,也锤炼了我性格中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16岁那年,一列火车载着我离开了青岛,我被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文工团录取。专业文艺工作开阔了我的眼界,我发现演奏不是我的最终理想。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文学艺术、政治经济、社会科学广泛涉猎;作曲、作词、当乐队指挥、写评论文章,多方面开拓自己的能力。人应当在年轻的时候尽快选定事业上的目标,然后循着目标不懈地去努力。我没有做到这一点,我的兴趣太广,30岁之前我任凭思想漫无边际地飘游,但是我每天都认真思索,努力干好手头的工作;我崇尚大器晚成,我相信广种才能博收。

在《聊年》之后,我又导演了1988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春节晚会《龙年,你好!》,这两个作品是姊妹篇,但我已不满足《聊年》的家庭式的空间气氛。为了充分显示听觉艺术的魅力,我运用了大量的音响效果,设置了广阔的空间:上至遥远的太空,下至祖国大地,听众随节目的进行神游九州。这样大规模调动技术手段在广播电台的春节晚会史上属首次。一些外国人听后都赞叹:“没想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具有如此高超的手段!”一位小朋友在写给我的信中说:“您的大胆设想,为我国合理运用开发外层空间,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前景。”听众的鼓励和期望,让我感受到生命的价值。与同辈的那些卓有成就的人相比,我是多么微不足道。但是成就大小只是一个相对的价值观念,要紧的是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那个位置和空间,并能在真正属于自己的这片空间里尽情驰骋,这就叫充实。一个人无论有没有成就他都要走完自己的人生路,重要的是活得充实。

两届春节晚会的成功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它那近乎完美的艺术模式却萦绕在我心头,以致赶不掉挥不去,它使我陷入了新的迷惘。有人说:“王嘉实要想再超过这两届春节晚会不容易了,最好是见好就收。”可是我还没想到收的时候,我的路还长。今后怎么走?创造本来不易,摆脱过去更难!如果让我当演员,我愿是个可塑性很强的“性格”演员,而不愿意永远演自己。

我开始探索新的路,1989年春节中央台播出了我的专题节目《天府之路》,这个节目是我摆脱过去的一个开始,它一扫过去的轻喜剧式风格,代之以抒情诗般的气质;它超出文娱的范畴,以10年改革为大背景,展开一系列从宏观到微观的思辨和抒情。“音响蒙太奇”的手法在这部作品中达到了新的境界。广播理论人士把《天府之路》誉为第一部“广播报告文学”。这个作品的形成得益于以往我知识积累的庞杂。

1989年国庆一过,1990年春节晚会就列入了中央电台、电视台决策者的议事日程。电视台已经组成剧组开始工作了,但是对外宣传是低调的,人们普遍认为无论是电视还是广播,“晚会模式”已经很难出新了,1990年春节是个大难题。在这种情况下,我第3次受命出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春节晚会导演。

80年代即将过去,90年代第一个春天就要到来,在这个年代交替的时候,人们在想什么?我和创作组回顾了人民共和国40年的风雨历程,展望了10年改革开辟的美好前景,思路渐渐集中到一些普通劳动者身上:三位把生命献给了喀喇昆仑山的年轻战士;一位在8公里长的铁道线上走了大半生的老巡道工;一位在教育事业上勇于开拓的青年女教师;去世20多年后仍活在人民心中的共产党人焦裕禄;为亚运会工程捐出自己微薄收入的老百姓……我们民族的精神和希望不正体现在他们身上吗?!一天早晨天刚亮,我突然被一种灵感激动,推开总监制王健儒的房门,兴奋地喊着:“就叫‘希望之光吧!”他赞许地点头:“对,要让人们感到春天和希望一起走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1990年春节特别节目《希望之光》,从孕育到分娩的100天,可谓困难重重,在最后关头又几乎难产;它完全放弃了以往晚会轻歌曼舞的格调,以深沉的抒情揭示了那些奉献者的人生道路和精神境界。在撰写文字稿那些天里,我常常是以泪洗面,稿纸无数次被泪水打湿。这样一个感情凝重的节目是否能在春节播出?我们敢不敢让听众在除夕夜和我们一起流泪?敢!因为我们是让人流泪之后更加奋起,也可以说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欢乐之泪!

90年代第一个春天伴着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走来了,听众来信也悄悄地飞向中央台,还没过正月初五,就达到了5000封,超过了历届春节晚会。

“感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为我们谱写了一曲无私奉献者的赞歌,我们的民族是有希望的!”

“《希望之光》具有一种艺术美,催人泪下、发人深省。”

“我含着泪听完《希望之光》,谢谢你们给了我生活的力量!”

从全国各地陆续飞来的近万封听众来信一片赞誉,《希望之光》成功了!100多天的辛劳得到了最高的补偿,日日夜夜的忧虑换来了舒心的欢笑。我感到累极了,想沉沉地睡上一觉,更想到久违的大自然中去痛快地呼吸。我踏着清新的积雪,在北京西郊宽阔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今后的路怎么走?不知道。但是,我不再迷惘:高峰与低谷,成功与失败,痛苦与欢乐,前进与等待,这一切组成一曲和谐的人生交响乐。成功的欢乐是短暂的,艰辛的磨砺和思索却是漫长的——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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