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应元
一个树木的家庭
我是在穿过了一片阳光烤炙的平原之后遇见他们的。
他们不喜欢声音,没有住到路边。他们居住在未开垦的田野上,靠着一泓只有鸟儿才知道的清泉。
从远处望去,树林似乎是不能进入的。但当我靠近,树木和树干渐渐松开。他们谨慎地欢迎我。我可以休息、乘凉,但我猜测,他们正监视着我,并不放心。
他们生活在家庭里,年纪最大的住在中间,而那些小家伙,有些还刚刚长出第一批叶子,则差不多遍地皆是,从不分离。
他们的死亡是缓慢的,他们让死去的树也站立着,直至朽落而变成尘埃。
他们用长长的枝条相互抚摸,像盲人凭此确信他们全都在那里。如果风气喘吁吁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的手臂就愤怒挥动。但是,在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争吵。他们只是和睦地低语。
我感到这才应是我真正的家。我很快会忘掉另一个家的。这些树木会逐渐逐渐接纳我,而为了配受这个光荣,我学习应该懂得的事情:
我已懂得监视流云。
我也已懂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且,我几乎学会了沉默。
萤火虫
夜幕降临到困倦的树林。鸟儿回来了,在树叶间相互追寻。叶子声不比他们的翅膀声更响。他们很希望能看见点什么。但是,星星太远了,而月亮也未落到足够近的位置。此外,山楂果和蔷薇子的殷红色泽也并不够。
忽然,为了给鸟儿的谈情说爱照明,谙于调配光度的青苔媒婆燃亮所有的小虫子。
什么也听不见了。
蝴蝶
这树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个花儿投递处。
云雀
我从未见到过云雀,即使黎明即起也是徒劳。云雀不是地上的鸟儿。
今天早晨以来,我就踩着泥块和枯草寻找。
一群群灰色的麻雀或艳丽的金翅鸟。在荆棘篱笆上飘荡。
八哥穿着长制服检阅树木。
一只鹌鹑贴着苜蓿地飞翔,划出一条笔直的黑线。
牧人比女人还灵巧地打着毛线,在他后面,样子相似的绵羊一个接着一个。
一切都浸润着鲜艳的光泽,即便是不吉祥的乌鸦也令人微笑。
但是,请像我一样倾听。
你们听到了吗?上面,在某一个地方,水晶碎块在一只金杯里冲吞?
谁能告诉我云雀在哪儿歌唱?
如果我抬头望天,阳光会燃炙我的眼睛,
我只得放弃她的念头。
云雀生活在天上。天空中唯有她的歌声能一直传到我们这里。
喜鹊
她全身漆黑,但是,她去年冬天在田野上度过的,因此,身上还带着残雪。
孔雀
他今天肯定要结婚了。
这本来是昨天的事。他穿着节日礼服,准备就绪。她只等他的新娘了。新娘还没有来。她不该再拖延了。
他神气活现,迈着印度王子的步伐散步,身上佩带着丰富的常用礼品。爱情使他的色泽更加绚丽,顶冠象古弦琴颤动着。
新娘还没有到。
他登上屋顶高处,向太阳方向眺望。他发出恶狠狠的叫唤:
“莱昂!莱昂!”
他就这样称呼他的未婚妻。他看不到谁来,也没有人理睬他。习以为常的家禽甚至连头也不抬一抬。她们都腻烦了,不再去欣赏他了。他下到院子,对自己的美如此自信,所以也不可能有什么怨气。
他的婚礼延到明天。
他不知道如何度过白天剩下的时间,又向台阶走去。他迈着正规步子象登宙宇台阶那样登上梯级。
他翻起燕尾服,上面缀着未能脱离开去的眼睛。
他在最后一次复习礼仪。
天鹅
他像白色的雪橇,在水池子里滑行,从这朵云到那朵云。因为他只贪馋流苏状的云朵。他观看云朵出现、移动,又消失在水里。有朵云是他所想望的。他用喙瞄准它,突然扎下他裹雪的脖子。
然后,活像是女人的一条胳膊伸出衣袖,他抽回脖子。
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一看,惊慌的云朵已经消失。
但他只失望了片刻,因为云朵未等多久回来了。瞧,在那水的波动渐渐消逝的地方,有朵云正在重新形成。
天鹅坐在他轻盈的羽毛垫上,悄悄地划行,向云朵靠拢。
他竭尽全力捞着幻影,也许,在获取哪怕是一小片云朵之前,他就会死去,成为这幻觉的牺牲品。
但是,我在胡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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