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鹰
我的小舅妈是个很有点浪漫色彩的人。我们俩虽然年龄相差较大,可她很爱和我说话,谈各种各样的问题。说完了,她总是带着一点自嘲的口气说:“老了,不中用了。”我可不这么认为,她刚三十出头,由于业余练习芭蕾的缘故,身材依旧苗条,穿上白色的连衣裙,显得那么飘逸。只是笑的时候,眼角微微起些皱纹,也许她在乎,可我觉得这并未破坏她的整体美。她能流利地说英语,还精通法文。她的生活在平稳的轨道上行驶,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始终不明白,倒是我自己已经感到疲倦,繁重的功课和琐琐碎碎的事,使我几乎失去了耐心。
为了多增长知识,我参加了课余学习,每周一要到市区参加补习。情绪不佳时,真有点不想去。可是干什么事情要有成果,总归要吃点苦头的。咬咬牙,挎上书包、干粮,赶长途汽车。
教室里坐满了人,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工,甚至还有一位老伯伯。坐在我旁边的是个打扮入时的青年,一身黑套裙,披肩发。她定定看了我好半天,然后问我:“你还小,是学生吧?”
“不小了,十七岁。”我以为我确实不小了。
“是吧,还小呢!你猜我几岁?”
“唔,二十三四吧?”
“二十八啦!唉,老了,什么都记不进。你真年轻,学那么多的功课,将来准能有个好工作,有男朋友吗?”
“哪儿啊,”我给她说得不太好意思,反问:“你有朋友吗?”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她看上去确实年轻。
“儿子都五岁了!”她斜睨着我,笑成一团,笑得我有些尴尬。笑完了,她又盯着我很认真地说:“你真年轻……哎,你做啥学日语?”
“学本事呗!”
“你这个年纪,真不错。”她用手指指了指脑袋,接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喏,你看前面那个女的,她有人在国外,我在求她帮忙。”
“那你儿子怎么办?”我不无关心。
“让婆婆带着……我这么卖力,每次骑三刻钟的路,还不是为了儿子。”说罢,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她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遗憾,和一丝妒忌。眼看青春将逝,不再有什么寄托,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仅仅是为了她的孩子!
我模糊地意识到,我有某种幸运。
上课的老师马上注意到我这个全班最年轻的学生发音不错,常常把我叫起来和他对话。我感觉到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周围的同学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我,那架势似乎我不属于这个团体。
所有这一切的答案仅仅是因为我年轻。
突然,我意识到我拥有一份多么可观的财富,别人无法攫取的,完全属于我的,那是自然按照它的节律在我降生的那一刻送给我的,让我好好珍惜。
放学了,我走在宽阔的马路上,马路消失了白昼的拥挤和喧嚣,远处有电车刹车时的尖啸声,可这夜仍然宁静得和谐。望着深蓝色天空中的点点星光,感受着夜风的凉意,骤然觉得这世界整个儿是为我安排的,因为我还年轻。
我明白了她们为什么叹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成过去,虽然容颜未故,可青春已悄悄溜走,失去的也不仅仅是时间。
我们这些人呢,有时我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在埋怨,埋怨生活太充实了吗?如果没有了现在我们所埋怨的一切,我们又能干什么呢?想起有这么一首诗:我们的损失可以补偿/我们的痛苦都有安慰/但是如梦的青春消逝/却带走我们心中的一切东西/而它从此不复回……当我们怠惰的时候,我们应当感到羞愧。
(韦摘自《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