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1990-01-01 09:07朱启平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0年11期
关键词:麦克阿瑟尼米兹将领

原编者按这是四十一年前《大公报》上的一篇现场报道。朱启平当时以《大公报》记者的身份,亲眼目睹了日本签字投降的经过,并写下了这篇生动的文字。

1945年9月2日上午9时10分,我在日本东京湾内美国超级战舰密苏里号上,离开日本签降代表约两三丈的地方,目睹日本代表签字,向联合国投降。

这签字,洗净了中华民族七十年来的奇耻大辱。这一幕,简单、庄严、肃穆,永志不忘。

签字场所

签字的地方在舰右侧大炮旁将领指挥室外、上层甲板上。签字桌旁没有四、五个扩音器,播音时直传美国。将领指挥室外门上,如玻璃框内织锦画一般,装着一面陈旧的美国旗,长六十五英寸,阔六十二英寸,九十二年前,首次来日通商的美将柏莱曾携至日本,在日本上空飘扬过。美旗下的签字桌前左方将排列美国五十位高级海军将领,右方五十位高级陆军将领。桌后架起一小平台,给摄影记者专用,地方最好。其余四周都是记者天下。上层甲板下面的主甲板上,右前方排列着水兵乐队和陆战队荣誉仪仗队,都向外立,紧靠着登舰离舰的舷梯出入口。口上排着一小队精神饱满、体格强壮的水兵。

代表到来

八点半,忽然乐声大起,一位军官宣布,联合国签字代表团到。他们是乘驱逐舰从横滨动身来的。顷刻间从主甲板大炮座后一列衣着殊异的人走来。第一个是中国代表徐永昌将军。他衣一身简洁的毕叽军服,左胸上两行勋章,向迎接的美国军官举手还礼后,拾级登梯至上层甲板。英国、苏联、澳洲、加拿大、法国、荷兰、新西兰的代表陆续上来。记者大忙。上层甲板成了有声有色的外交应酬场面,笑谈握手间:中国话、英国话、重音语调略有不同的美国的英国话、法国话、荷兰话,加上少有人懂的俄国话,起伏交流。

八时五十分,乐声又响彻上空,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将军到。他也是坐驱逐舰从横滨来的。尼米兹在舰面上迎接,陪他从主甲板拾级到上层甲板,进入将领指挥室休息。

上层甲板上的外交场面渐次结束,联合国代表团在签字桌靠里的一面列队静立,徐永昌将军为首。五十位海军将领和五十位陆军将领也分别排班。听见有人说,日本代表团将到,我急急翘首望去,看见一舰小艇正向军舰右舷铁梯驶来。不久,一位美国军官领先,日人随后,陆继从出入口进入主甲板。那小队兵向美国军官敬礼后即放下手立正。乐队寂然。日本代表团外相重光葵在前,臂上挂着手杖,一条真腿一条假腿,一跷一拐,登梯到上层甲板时有人扶他。大礼帽,衣大礼服,上了上层甲板即除帽。梅津美治郎随后,一身军服,重步而行。他们一共十一人,主舰静悄悄一无声息,只有高悬的旗帜传来微微的猎猎声。重光一腿失于淞沪战争后、在上海虹口阅兵时朝鲜志士尹奉吉一枚炸弹。梅津是前天津日本驻屯军司令,著名的何梅协定日方签字人,都是中国人民的熟人,当年在我们的土地上不可一世,曾几何时,现在这里重逢!

仪式开始

九时正,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及梅尔赛步出将领指挥室。麦克阿瑟走到扩音机前,尼米兹到徐永昌右面,立于第一名代表的位置,海尔赛入海军将领组,站在首位。麦克阿瑟执讲稿在手,极清晰、极庄严、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扩音机宣读。日本代表团肃立静听。麦克阿瑟读到最后,昂首向日本代表团说,“我现在命令日本皇帝和日本政府代表,日本帝国大本营的代表,在投降书上指定的地方签字。”一个日本人出列到桌前审视那两份大书夹的白纸黑字的投降书无误,折回。重光葵挣扎上前行近签字桌,除帽放在桌上,斜身入椅,倚仗椅边,除手套,执投降书看了约一分钟,从衣袋里取出一支自来水笔,在两份投降书上分别签字。梅津美治郎随即签字,他没入座,右手除手套,立着欠身执笔签字。

麦克阿瑟继续宣布:“盟国最高统帅现在代表和日本作战各国签字,”接着说,请魏锐德将军和潘西藩将军陪同签字。魏是菲律宾失守前最后抗拒日军的美军将领,潘是新加坡沦陷时英军的指挥官。两人步出行列,向麦克阿瑟敬礼后立在他身后。麦克阿瑟舒舒服服地坐入椅子,掏出笔签字,才写一点,便转身把笔送给魏锐德。他掏出第二支笔,写一点,送给潘西藩。他一共用六支笔。签字毕起立,回到扩音器前说:“美利坚合众国代表现在签字。”尼米兹步出行列说:“我请海尔赛将军和西门将军陪同签字。”这两人是他的左右手。海西两人出列,尼米兹入座,签字毕,各归原位。麦克阿瑟说,中国代表徐永昌现在签字。徐永昌由一人陪至桌前,出钢笔签字。我转眼看看日本代表,死立在那里,如木头人。之后,英、苏、澳、加、法、荷等国代表陆续签字。陪同的人澳洲最多,四个,荷兰、新西兰最少,各一人。各国代表态度,美国的最安闲,中国的最严肃,英国的最欢愉,苏联的最威武。全体签字毕,麦克阿瑟和各国首席代表离场,退入将领指挥室,看表是九点十八分。我猛然一震,“九·一八!”1931年9月18日日寇制造沈阳事件,随即侵占东北。1933年日本强迫我们和伪满通车,从关外开往北平的列车,到站时间是九点十八分。“九·一八!”到北平。十四年过去了,侵略者竟然也在这时刻,在东京湾签字投降。天网恢恢,天理昭彰!

投降书脏了

按预定程序,日本代表应该随即取了他们那一份投降书(另一份由盟国保存)离场,但是他们还是站在那里。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苏塞兰将军本来负责把那份投降书交给日方的,这时他却站在签字桌旁,板着脸和日本人说话,似乎在商量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记者们议论纷纷。后来看见苏塞兰在那投降书上拿笔写了半晌,日本人点头取书而去。事后得知,加拿大代表,不知恁地,在日本那份投降书上签字时签低了一格,占了法国的位置,法国代表顺着签错了地方,以后的各国代表都跟着签错了。苏塞兰后来用笔把规定的地方依着签字更正,旁边附上自己的签字,作为证明。倒霉的日本人,连份投降书也不是干干净净的。

日本代表顺着来路下舰,上小艇离去。在他们还没有离舰时,我听见一个不到二十岁满脸孩子气的水手,郑重其事对他的小伙伴说:“今天这一幕,我将来可以讲给孙子孙女听。”

这水兵的话是对的,我们将来可以讲给子孙听,代代相传。可是,我们别忘了百万将士流血成河,千万民众流血牺牲,胜利虽最后到来,代价却十分重大。我们的国势犹弱,问题仍多,真需要民主团结,才能善保和发扬这胜利成果;否则,我们无面目对孙子孙女讲了。

旧耻已湔雪,中国应新生。

(周世新摘自《世界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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