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旭东
一
近日,市政公司都在议论新任党委书记。代表性意见两种。公司经理郑良的“四大金刚”之一,时值而立之年的生产科长王友明给他勾勒出一幅素描:穿蓝色硬领制服,风纪扣箍紧脖子,一张琐嘴,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方针绝不单卖,脸被四百功率的电熨斗熨得平平板板,再放进“东芝”电冰箱。宣传科长程烈以文艺作品中改革者作依据,也描绘出一副形象:举止稳健,精力充沛,工作大刀阔斧、迪斯科肯定跳得不错,象《新星》中的李向南……很多人同意他的看法。
报到过两天,人还没踪影。据说一些新领导,讨厌形式主义,喜欢不露声色地微服私访。人们不禁四顾,仔细地辨认陌生的面孔。
刘宁没去凑热闹,走出生产科到公司职工大学去。她去拜望辅导函大桥梁专业的冯教授。
还没上课。教室外几堆人,大概属于考场上的“种子选手”,正在大谈中国的赵州桥和旧金山的金门桥,谈混凝土真空薄膜吸水和水下快硬高效水泥,谈中国足球队调整,谈甲级队联赛四川女排失利。话题广泛深入的还是期末考试。
刘宁受到感染,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她不算漂亮,但会打扮。她是黑色的信徒。黑色中腰马靴,黑色贴体的小管裤,黑色呢料上宽下紧、v形领外套,里面是平领白羊绒衫。略胖的身段看去苗条、优雅,再配以建筑学院桥梁专业的“金牌”,比摩登时髦更难抗拒。尚未婚娶的王友明纵有高仓健的气质,宋世雄的口齿,至多也只能得个粉笑。他眼急,心疼。
刘宁着衣独具一格,渐渐吸引住周围同学的目光。但多是离得远远的品头论足。却有一个瓶底厚的眼镜凑上来:
“你是刘宁,生产科的。来看冯教授。”
刘宁颇惊讶:“你……”
“我会算命。”
“哦……你是函授班学员。”
“你也会算命。我这人命不好。上大学没我的份儿,出国没我的事儿,我也不生气儿,看书转街解解闷儿,精力充沛读读函大儿。”
刘宁忍不住“扑哧”一笑:“有点幽默。”
“有人说我固执;有人说我是当官的料。”
“同学,野心不小呀!”“别奇怪!历史的必然。”眼镜一本正经说完,沉吟片刻,“不讨厌的话,今晚到你家作客。”
刘宁眉毛一挑:“你真够勇敢呀!”
“惭愧!努力不够。”眼镜竟如老朋友样。
刘宁着恼,狠狠直视过去。他并不胆怯,牵起半边嘴角诙谐一笑。目光灼热,勇敢地落到她颈部,毫不退缩地向衣领下延伸。有教养的无赖。
快下班时,新党委书记高卓宏和大家见面。嗬,引人注目。一群灰色、蓝色中,他黑色西装,火红领带,不长的黑发背在脑后,风度翩翩。只是个子稍矮,身体消瘦,挂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镜!
刘宁大惊,新书记竟会是眼镜—有教养的无赖!这家伙居然也欣赏黑色。“同棵树下打枣子,我的竹竿有多长,大家都会清楚。用句日本人的话说:请各位多多关照。今晚电视转播中国女排对美国女排,争夺一定激烈,估计会大饱眼福的。好,谢谢大家,散会,”
下班,刘宁“冷处理”好王友明的约会,回到家,不觉惊呆。高卓宏竟真的来了,而且正忙得团团转。“收录机修好。缝纫机卡线没办法。”高卓宏双手—摊,“我可不是门门懂呀!”“你怎么摸来的?”刘宁一脸冷峻,又诧异:“我妈妈呢?”
“伯母以为来了贵宾,出去买菜了”
刘宁轻哼:“你算得什么贵宾!”“难说,难说”。高卓宏腆着面皮说,“雯雯早就想邀我来,只是因为本人努力不够。吃惊吗?”
刘宁陡然想起姐姐刘雯婚前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友。不觉生出若许烦躁:“高书记,家访吗?”
“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二
领导体制改革,一些干部解释:“一朝天子一朝臣。”工人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市政公司犹如一个小社会,经历过多次人事变动。高卓宏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孑然上任,指挥一大群工龄和他的年龄相差无几的人,能站稳脚吗?
高卓宏并没烧三把火。却颇有兴趣地搞舞会。周末舞会上,高卓宏热情洋溢:“欢迎惠顾。希望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
刘宁身着黑色薄呢裙,一“装”惊人。
“你今天是出人头地。”
“高书记不也喜欢黑色吗?”
“大凡姑娘都这样。想打扮得惹人注意,被人注意时又若无其事”
“每个人都有种显示欲。很正常”。
“正确。请你跳个舞怎么样?”
稍顷,刘宁道:“你这是少林拳吧!”
“惭愧!好象也只能就这么凑合了,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公司已经同意你调任团委书记。”
“你……我还没有答应……”
“你该和王科长跳了。他等得眼睛要冒火。去吧!注意:保存体力。”
高卓宏似乎只会抓“小事”。没有争权夺利,谁都放心。但有件事却叫人瞠目结舌。
那天,郑良与“四大金刚”同城建局签订300万元滨江桥修建合同。经办人要“回扣”2%的“信息费”。整整6万元!不会算帐的经理不是好经理,损害集体的经理不是好经理。年终要靠300万创历史最高纪录。郑良左右不定。
高卓宏一身黑色西服,颇有派头进来,弹出一支“云烟”,气体打火机点燃,背靠众人拿起电话筒:“喂,城建局……接林局长,开会也喊来,我姓高,他知道……”忽然,他对着话筒笑开:“哈哈,调到市纪委,比不上你的实权……对,我们承建,还有点尾巴。经办人提出……你太官僚了!他的姓名,我问问……”
经办人吓坏了,赶紧在合同上签字。
一个“电话”300万。郑良拍案叫绝。“路透社”人士立刻查他的祖宗三代和亲属,是否有“大树”遮荫。刘宁也被甩进云山雾海。
“电话占线。我胡乱编的。”
“恶作剧!”刘宁脱口而出。
“不,喜剧。他们只服这副药。有些市侩嘛!”刘宁觉得眼前的高卓宏,有点可憎又可爱,狡诈又诚实,想躲开他又想和他多呆会儿。
三
高卓宏现在开始没完没了地泡在工地,急得找他签字的科长、主任直挠头。久了,只得斗胆处理,自己拿起主意来。
团委书记刘宁干得漂亮,磁铁样吸引了很多青年,被称为“小经理”。苦恼、欣悦时常伴随。社会上流行黑色健美裤,她穿上以后,很多女青年仿效。恰逢报上登载一个穿健美裤的女青年堕落,宣传科长程烈紧密配合,掀起一场不大不小“反健美裤”的宣传。
第二天,团委“为您服务”的海报上写着:本团委响应用抵制健美裤运动的号召,承做传统之‘反扫荡裤。该裤男女咸宜,前后不分,黑白分明,方便实用,不用裤带,只须将小腹收起,左右一扫一荡,往里一反,放松肚皮即可。本裤历史悠久,欢迎来料加工,实行三包……
海报贴出,激起大波。程烈气呼呼地找高卓宏要他制止“抵触情绪”。
“就为这事。”高卓宏见他点头,牵起半边嘴角笑了:”有段顺口溜,是说你的工作的:‘宣传部,宣传部,不如青年小卖部,今天喊打倒,明天喊拥护,一转就是一百八十度。听到过吗?”
“就算有偏差,刘宁也不该……”
“与刘宁无关,海报我审核过。程科长,希望你再不要成为下次海报的灵感。”
程烈悻悻出去。高卓宏来到会议室。
王友明主持滨江桥生产调度会。今年桃花讯期提前。桥墩地质出现翻砂,泥砂从河床裂缝不断翻进,混凝土不能浇筑。桥基若不扎根在江底岩层上,桥就象建在沙滩上。除用水下快硬高效水泥高压堵缝外,一周内必须完成混凝土浇筑,使桥墩和江底岩层连成一体。
高卓宏进来,王友明只是直直身,抛出题目:“高书记,从哪汇报?”他留住话,甩出杀手锏。敢闯生产会的党委书记,到底有多大能耐!
“请继续讲。我只是听听。”高卓宏摆摆手。
王友明自负地一笑,翻开计划,有条不紊谈开,一个处一个队,甚至一个班一个组地交待工序。整个施工方案一环扣一环,以至想推诿扯皮也无理由。
高卓宏心里暗暗赞叹。
最后,王友明言尽意未尽地说:“就这些,经郑经理审核过的。请高书记批评指正。”
“王科长非要我说几句,恭敬不如从命。”高卓宏笑着扶扶镜框:“方案切实可行。有两个因素值得考虑:第一,机运处提前进场要窝工一天;第二,搅拌场离施工现场3公里,途中全是小巷,运料车只能单向行驶,能否考虑多备1台搅拌机和10台运料车,以防万一。”
“我同意高书记的补充。”刘宁首先赞同。
“有这个必要吗?”王友明反问。
高卓宏很耐心:“只是建议建议。”
王友明咄咄逼人:“这可不是政工会!”
“党委有权监督和保证生产。”
“管得太宽了。你来指挥生产吧。”高卓宏牵起半边嘴角笑了:“遗憾得很,我是高书记,不是高科长。”
生产调度会不欢而散。
下班,高卓宏跟上刘宁,轻声地说:“晚上9点半,文化宫等你。”
说完,他先走了。假如委婉地回绝?假如动怒?假如早已和男友“白热化”?好象料准她不会,只是迅速而满有把握地向她进攻。回家,她换了一身白色装束,坐在穿衣镜前化妆。忙了20分钟,退后几步,观察一下面部和服饰的整体效果。不错!
见面时,她惊愕、愠怒:高卓宏黑色粗化纤工作服敞着,裤脚大得象她的筒裙,大大咧咧向她走来。这身穿着几乎暴露了一个从班组工人到党委书记的全部历史,简直是对高傲的姑娘们成竹在胸、居高临下的挑战。
“刚从工地来,来不及换衣服。”
“对不起,我一会儿和男朋友有个约会。”
高卓宏暖然一笑:“不会拐跑你的。刘雯要我去试毛衣,喊你也去。现在先去饭馆吃点饭,我觉得我肚子好象是饿了。你也吃点,好吗?”
穿越大街时,高卓宏把手移到她肘部轻轻扶着,碰碰她的腰际,躲开驶来的自行车,温柔又多情。她内心那根弦颤动。现在的“小哥哥”象馋猫样,谁懂这着儿;当今的“高仓健”象铁板样,谁会屈尊?
个体饭馆静。他们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刘宁托着脸颊望着他。他大口大口吃,简直是往肚里倒,喉结上下左右蠕动,算不得雅观,但她不在乎。男人胃口小,夹手涩脚,反有股娘们气。
“欣赏我的饿相?我枉自胃口好,长得象瘦猴。”
片刻,高卓宏抬头注视刘宁,一脸严肃:“喂,我预感我要指挥滨江桥墩混凝土浇筑施工。”
“哦……业务干部多的是,轮得着你吗?”
“明天我搞个方案,你帮我校正一下。”
“搞个方案也是锻炼。党委书记不懂生产,工作被动得很。”
刘雯家。高卓宏变得象安分、听话的小学生。刘雯拿出刚织完的毛衣,要他试身。他象个木偶,任姐姐扯袖拉襟,前端后详。
回去的路上,刘宁问高卓宏:“你和姐姐怎么回事?”
高卓宏垂下眼帘,半天才憋出几句话:“我想把她拖向社会,而她……我们都作了痛苦的努力,最后还是带着美好的遗憾分手了。这样的结局是最佳方案。”
“所以,那天你一眼就认出了我。”
高卓宏老实地点头:“你象你姐姐。”
刘宁盯着他:“你吻过姐姐吗?”
“吻过一次。”
“你后来又爱上哪位姑娘?”
“和桥梁公司一个电大生好过一阵。我搞政工。她说政工政工,越撑越空。我不能容忍。就这样,各奔东西。”
刘宁听得心酸酸的。晚上,她失眠了。
四
高卓宏两天没在公司露面了。
牢骚逐渐公开化。“两张皮”扇不动数据和进度。“郑经理当家作主”的呼声很高。午休成了免费贩卖闲话的交易所。高卓宏成了闲话的主角,却还若无其事地回家复习参加函大期末考试。刘宁着急,她绷不住高傲,下了班就去找他。
一间10平米的单人房间,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刘宁皱了皱眉。
“刘雯告诉你的地址?”高卓宏狡黠地一笑,“不抽烟的男人不是男子汉,抽烟的男子汉不是好男子汉。”
“你在家烟瘾不小啊。”
“当知青学的。山村里生活枯燥,就狠命地抽。回城了,又总有那么多无穷无尽的问题缠人。你不喜欢抽烟的,我没法,戒不掉。”
刘宁的脸涨红。他老用“那个”的眼神和态度对待她。她把目光转向书桌,书桌上没有考试的教科书,有的只是一些画杠、批注的业务书籍。
高卓宏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伸手扶扶眼镜,面孔上现出严峻:“我知道自己缺什么。不懂业务就没人会买你的帐。要研究人际关系,这点很重要。我嫉妒电影、小说里那些大刀阔斧,依靠父亲热线,或者获得顶头上司女儿爱情的幸运人物。我没条件,一天要变换几副面孔和各种人打交道。有点庸俗,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说:“开始乱了。王友明想着撂担子。你也是,节骨眼上忍忍气。”
“我脑袋长在自己的颈上。”
刘宁怯怯偏过脸,仿佛怕他热情的眼睛:“硬拼,你要吃亏,都是经理的‘四大金刚。”
“我真是,让一个姑娘为我担心!”高卓宏又点燃一支烟:“这样说吧,只要我沉得住气,不给顶头上司制造大的麻烦,官运肯定亨通。年龄是个宝,文凭离不了,关系最重要,能力作参考。要想吃酒,到基层走走,要想换换口味,多开大会小会。你看,我吃亏的比率很高吗?”
刘宁气得直嚷:“你拿300万元产值开玩笑?”
“不要激动。市政公司是根带着倒挂齿的针,一旦转动,要它倒退,也很难。是吗?”
“你从不需要别人告诉你怎么做?”“好象是。这不是世界杯足球赛,这是和人打交道。”
高卓宏挨着刘宁坐下。他的脸离得很近,面颊上的粉刺疤看得很清。晚霞在他鼻梁上,描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大圈套小圈的镜片上两点光闪烁。她感到一种难言的怯惧,起身想走。
“不想了解我吗?”高卓宏拦住她。“想,但不想问。”刘宁推开他伸出的手,竭力平静自己,“人很难用语言说清自己。”
“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我送你回家。”
高卓宏目光炯炯。
五
第四天下午,市政公司中层干部赶到滨江桥工棚,机关管理人员也列席了会议。王友明面前放着一撂图纸,纹丝不动。郑良主持会议。
“王科长的安排,郑经理的调整,我完全同意。”高卓宏扶扶眼镜,“我代表党委号召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领导干部站在第一线。机关明天停止办公,全部到搅拌场推元石拉砂。我到卫生所查了病历。谁也不许请假,躺也要躺在工地上。”
会议室顿时开锅。基层的干部大为欢迎。他们对公司机关早怀不满:“老子在工地累死累活,他妈的你们在办公室搞材料报功。”“一起累,累死都心甘。”他们的积极性顿然高涨。
“吃大锅饭,一刀切。我反对。”程烈慢悠悠地说。
人群瞬时安静。
高卓宏冷峻地:“再说一遍。”
“你搞平均主义,这是‘左的余毒。”程烈突然提高声调:“再说,我正在写建委要的思想政治工作调查报告,不能停止。”
“报告停止搞,建委有事找我。我以党委书记的身分通知你,明天8点在现场找我报到。”
“我不去呢?”程烈脱口而出。
“大家听清没有?我宣布:从今天起,宣传科长程烈停职检查!他身为党员干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工程完,党委讨论对他的处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仿佛掉根针也会巨响。
王友明起身,抱起那撂图纸放在郑良面前:“郑经理,我才疏学浅,为了不给国家和集体造成损失,我辞职,让能胜任的同志组织施工。”
郑良愣住:“王科长,你……”刘宁愤愤地:“你不是存心出难题吗?事到临头,郑经理熟悉工程要两天时间。”
“高书记文武双全,我建议让他指挥。”
郑良沉默着,一动不动。
“别婆婆妈妈的。我确实无能。”
“好吧。”郑良同意了:“图纸给我。”
高卓宏从嘴上摘下香烟,使劲地捏灭在桌上,逼视着王友明:“郑经理,我接受建议。”
满座哗然:赞赏,担心,惊愕。
“高书记,团委组织300人的青年突击队,参加滨江桥工程的义务劳动。”刘宁说。
高卓宏感激地看了刘宁一眼:“好,现在我代王科长安排生产。刘宁同志暂时负责生产科工作,王友明同志由刘宁安排工作。总工办、质安科、行管科、运输科各司其职,哪一个环节出问题,就追究哪个科室负责人的责任。党群系统,由工会主席和党办主任负责落实,思想政治工作做到班组、做到人头。各部门工作计划,今晚8点钟前交郑经理和我。整个准备工作,今晚10点完成!”
高卓宏声音威严,含着征服人的力量。
“没有异议,就通过。散会。”郑良宣布道。
高卓宏的脑门渗出层冷汗。长长地舒了口气。
晚上11点。高卓宏安排好工作,疲惫不堪回到工棚。行管科长送来热饭菜。他一口也不想吃,一支支狠劲地抽烟,呛得不断地咳嗽。
刘宁进来,给他换了饭盒:“姐姐给你做的。”“是麻辣肉干。”高卓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而怯怯地问:“刘宁,替我想想,还有没有疏漏之处。我心虚得厉害,空荡荡的,真怕有个三长两短。”
“怕砸锅,怕丢乌纱帽?”
“滨江桥不是哪个赌注的筹码。你替我想想,虽然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可我现在心里还是没有底。我个人求求你……”
他今天道地的工人打扮,黑色粗化纤工作衣裤,白背心,黑色长筒雨靴,双手抱头,胳膊撑在桌上,急切地望着她,象个可怜无望、受够折磨的孩子,在哀求怜爱、抚慰。
“吃完饭我才说。快,快吃啊—”
“真的?不骗我吧?”高卓宏性急地追问。
“真的,比预想的还好。”
倏地,高卓宏抓住她的手,象溺水的人抓住一条木板,紧得生痛。她没抽回手,另一只手在他头上抚摸。她有点忘情忘形。去掉以往的遮掩,卸掉人生舞台的脸谱和装饰的男子汉,比什么时候都可爱。那种可怜无助和因此显得略微羞涩的神情,与坚定的性格、诙谐的语言统一得那样和谐,而且更富于魅力。
他静静地听任她的抚摸。
渐渐,刘宁看到坚定和信心,又在那啤酒瓶底似的镜片后星星点点燃起。明天,他又会象竞技状态极佳的运动员作一场尽兴的拼搏。他有能力站稳脚,就有能力开拓。在她心中,高卓宏就是高卓宏,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男人,她了解他的脾性,他稳而快的工作节奏,他不宽的胸脯、刺人的胡子茬和令任何女人都讨厌的烟瘾。
她软软地叹一口气,目光温柔又迷离。
作者简介 易旭乐,男,30岁,成都市政工程公司新闻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