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众
朱自清是诗人,也是散文家。他在五四以后的散文中有不少是写景的名篇,如《荷塘月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的踪迹》、《欧游杂记》等等。他的写景散文既汲取了我国古代散文传统的艺术技巧,又有自己的特色,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体物写真。朱自清早期由写诗转为写散文后,一贯提倡“写真”,对生活作精细的观察体验。他说自己“于一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山野掇拾》)。朱自清写景,笔到之处,无论山水风雨,花卉草木都能显出它的特征,自然逼真。如写春风:“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写春雨:“象牛毛,象花针,象细毫,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春》)在这里,风混和着土、草、花等各种气味,在一定湿度里酿酝,是从田野里送来的春风;雨,细而密,形成一层薄烟,正是春雨的特点。这样的景物描写,犹如清水芙蓉,得天然之势。
朱自清认为,要使景物写得自然逼真,还得“气韵生动”,“惟其‘气韵生动,才能自然,才是活的不是死的”(《论逼真与如画》)。他在写景时,在“活”字上下尽功夫。《荷塘月色》里,那田田的叶子中间,花儿“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还送来了缕缕清香,忽而微风吹过,叶上呈现出一道凝碧的波痕,再加上叶下脉脉的流水,动静相交,显出一番风致,真把那一角死荷塘写活了。
二、诗情画意。写景,除了逼真生动外,还要写出作者感情的波澜,独特的情思。郁达夫说:“朱自清虽则是一个诗人,可是他的散文仍能够贮满着那一种诗意。”朱自清的许多写景散文,绘画美和感情美融为一体,可说是以诗为文,文中有诗。在《绿》里,当作者见到梅雨潭上那一汪碧绿的清水,便把自己胸中美好的情思倾注其间,一面描绘那“醉人的”、“奇异的”绿;一面神与物游,“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这种借景抒情的写法,感情的渲泄比较显豁。另一种写法是寓情于景,把自己深沉的感情蕴含于景物描写之中,情不宣露。在《荷塘月色》里,通过月下荷塘的描绘把作者那种淡淡的哀愁和淡淡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表现得十分含蓄。写月色,“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止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种场景的移动反映出作者心情微妙的变化,都是作者郁积于胸中的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总之,作者写景抒情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不掩饰,不造作,更不卖弄,不管是直抒胸臆还是曲笔流露,一切的真情都显示出“活脱脱的”个性。
三、比照衬染。在朱启清的散文里,各类景物无不带着多种色彩,作品的画面没有一处是单调的、呆滞的、苦涩的。在各类景物的描绘中,主体景物总是安放在突出的地位。他善于借用我国传统的烘托映衬手法来处理各种景物的相互关系。在那篇写自己欣赏一幅花鸟画的文章里,海棠绿叶,“在月光中掩映着”,红艳的花、黄色的蕊,“衬托在丛绿之间”,那枝上的八哥“背着月光,向着帘里”;妩媚的海棠、淡淡的月光、高踞的八哥都互相映衬而又集中在画面的焦点上——寻找那卷帘中的人。(见《温州的踪迹·<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在作者笔下,无论天地、花木、鸟虫、或衬染,或辉映,或写实,或虚摹,总是表现得宾主分明。《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开头是用虚景来衬写实景。作者从想象中明末秦淮河上“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衬染出由桨声和灯影构成朦胧迷人的眼前景色。行文处处紧扣河上的灯影而又不脱离其他景物,那汩汩的桨声,沉沉的河水,清辉的月色,悠扬的笛韵……这一切都与河上灯影组成一幅幅和谐而多种色调、多种情味的画面。
四、巧喻传神。朱自清散文中写景语言之所以明丽动人,其中很大的成份是善于运用美妙的比喻,把读者引进特定的自然环境之中,与作者共享登临的乐趣,同赏山川的风姿。例如那仙岩山的瀑布,飞流急下,水珠如“飞花碎玉”,远望象朵朵白梅,随风飘散,轻若杨花,倏然在怀中消失。激起人们对祖国胜境神往之情。那秦淮河上灯下的水影确是变幻奇特,一会儿它象“梦的眼睛”,闪烁的光芒;一会儿却象“黑的胳膊”。作者随物赋形,个个比喻构成一幅幅迷人的情景。由于作者体物精细,想象丰富,加之感情真切,他在运用比喻时爱用拟人和博喻。如他写“梅雨潭的绿”,说它“象少妇拖着的裙”,又象“跳动的处女的心”,又说它滑嫩得象蛋清,象最嫩的皮肤,象湿润的璧玉……作者从色彩、形态到物体的质感,多方刻划,穷形尽相,给人以多种的联想和美感。
一切美妙的比喻总是通过形象思维来完成的。朱自清在运用比喻时不满足于表现视觉形象,他根据人的各种官能间的通感作用,把无声的景色描摹成好象有声,在视觉里仿佛获得听觉的感受。例如他把荷花在微风中送来的缕缕清香比作“仿佛远处高楼渺茫的歌声”;那月下光和影形成和谐的旋律,好象“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使读者在欣赏荷塘景色的同时,仿佛听到隐约的歌声和优美的琴声。这些创造性的比喻,表现了艺术的含蓄,使景物形象富有动人的风采和优美的神韵。
(摘自《课外学习》1985年第12期)
(题图:崔友利)